【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www.zaxsw.org】 闭起双眼你会挂念谁(网络原名:苏三) 作者:云五 (叶萱、晴空蓝兮、网易读书联袂推荐,治愈系才女献给这繁华都市所有心之缺口。受过这许多伤,遇见这许多路人,都不过是因为再往前一步,对的人,正在等。) 【文案】 男主是一个标准的二世祖,除了吃喝嫖赌什么都不会。 每个二世祖的背后都有一个辛辛苦苦的为他赚钱的人。 女主就是这个辛辛苦苦帮二世祖赚钱的管家兼母老虎。 各种扭曲,各种变态,各种虐男主,谢谢。 【内容简介】   每个女人心里都安放着两个不同的灵魂。   一个期盼呵护、渴望宠爱;一个操控一切、掌握所有。   她自幼勤奋,学习工作样样第一,却在事业攀升时,遭遇感情的滑铁卢。她永远仰着脸,抿唇,冷峻地微笑,如开在寂寂悬崖上的花。春去秋来,一荣一枯,却没有人为她驻足,为她回顾。   没有人知道,她也会寂寞,也会无助。   除了他。   在时光的角落里,他一直默默地,遥望,只因她是他最不该、也最不能去爱的人。 男孩遇见了野玫瑰,用这一生,去布一个不破的童话。 只是,她可还有相信的勇气? 【编辑推荐】   Never miss someone who miss you.   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   所有失去的,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原来命运带你行了这许多弯路,受过这许多伤,遇见这许多路人,   都不过是因为再往前一步,对的人,正在等。   治愈系创作才女云五温暖呈现   献给这繁华都市   所有心之缺口   叶萱、晴空蓝兮、金陵雪、   日光生、网易读书联袂推荐   犹疑在梦醒与沉沦,真真与假假之间,   闭起双眼时,你会挂念谁? 【媒体评论】 云五笔下的女主人公常常是冷静的,她们有不同的人生轨迹,但都代表着现代女性的独立、自信和坚强。蒙细月也是如此:她一直都在冷静地寻求生活状态的平衡,但婚姻中的第三者、事业中的合作伙伴、爱情中的苏三,他们用不断发生的意外屡次打破蒙细月精心维护甚至自欺欺人的平衡,逼迫她在慌乱与失落中了解到一个至简单的道理——没有谁的付出是活该被辜负,许多时候,“爱”的平等,才是其他所有那些“平衡”的出处。 叶萱(《纸婚》《红领:玻璃城》作者)  云五最爱在旅行中积蓄灵感,愿这个故事也能陪伴你的下一次旅程。这是一本带给女孩子勇气的故事,也盼望能带给你无比的幸运和惊喜。 晴空蓝兮(《良辰讵可待》《如果没有遇见你》作者)   理智又感性的笔触,在冰上燃一团火,温暖的同时令人冰凉,冷静的同时又激情四射。 金陵雪(《大爱晚成》《你迟到了许多年》作者)   我们最大的勇气,是携手臣服于爱情。 日光生(《爱你,就算全世界与我为敌》《笑容依旧》作者) 【作者简介】  云五,当年华老去,自由、青春和梦想变得像指间沙粒,它们沉默不语,我负隅顽抗。  已出版作品:   《再见,如果可以再见》   《永不,永不说再见》   《挚爱/朝朝暮暮》   《戒·永远》   《等到风景都看透》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三,蒙细月 ┃ 配角:冯昙,郗至诚,周粤年 ┃ 其它:十丈红尘 首发链接,请支持作者: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961933 购买地址:http://product.dangdang.com/main/product.aspx?product_id=22915615 【正文】 第一章   苏三失忆了。      和电视剧里男女主角被车撞一撞就失忆,再撞一撞又忆起一切的狗血情节有点类似,苏三也是撞了一撞。      不同的是苏三撞的是飞机,他和发小周粤年同在一个飞行俱乐部,出事前开的是一架SR-22,全降落伞防护的。没想到再高的科技也不保险,飞机失衡后降落伞打开往南湖飘,临落水时飞机又撞到岸边。      然后,苏三就光荣失忆了。      医生诊断的结果是局部临时失忆,讲述过程中充满各式各样的学术名词,苏三也没搞明白,但他知道自己姓郗名苏三,家有双亲和两个哥哥……他唯一记不起来的,只是最近这两天做过些什么,今天又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连飞机撞南湖湖岸的事,也是医生做完手术后,照送他入院的周粤年的口述转述给他听的。      手术结束时已近午夜,苏三听医生描述大概后,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糟糕,英明神武说一不二的蒙姐姐又要来教训他了!      果不其然,医生笑眯眯地说:“郗先生,外面你两位朋友都一直等着,你是想先休息一下呢还是我让他们进来看看你?”      苏三干笑两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左也一刀右也一刀,索性自己伸脖子出来搁砧板上,还显得比较有气质。      冲进来的第一个人正是蒙细月,苏三心里头跟自己说了一百次镇定镇定,见她一进来脖子还是吓得缩回去了。他怯怯抬眼,偷瞟蒙细月两眼,见她神色紧张,急得都快哭出来的模样,苏三一时愣住,呆呆地任她摸脑门揪耳朵,动也不动一下。      原来他出事蒙细月会急成这样,他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照武侠小说的写法就是:郗苏三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苏三还没来得及喷出一口鲜血,蒙细月已检查完毕,确证没问题后顷刻翻脸:“你这少爷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跟你吵架你就去撞飞机,你嫌我死得不够快是吧?我的命是没你这么矜贵,可我暂时还不想被你拖着一起死,下次你再想翻什么花样,拜托找个离我远点的地方,别让你们家找我陪葬成不?”      苏三心里直发怵,虽不记得自己到底怎么进医院的,但听蒙细月这么劈头盖脸的一训,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自己又干什么惹这位蒙姐姐抓狂的事儿了。况且……他想到蒙细月冲进来那一瞬间眼泛泪光的模样,便老老实实做小学生认罪状:“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他心想谅蒙细月也不敢找周粤年的茬,索性把罪状全推给他,反正老爸拿来还债朋友拿来出卖,“医生说当时不是我在驾驶,不信你去问阿粤?”      蒙细月面如凝冰,冷冷地盯着他,他转而改口问:“我跟你吵架了……为什么?”      他打从心底不相信这句话,蒙姐姐您可替我二哥管着我钱袋子呢,借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和蒙姐姐您对着干啊!      “你自己做的事还要来问我?”      “医生说我失忆了。”      “以为拍电视剧呢,还失忆……你到底想玩什么?三少爷,三哥哥,三祖宗,我管你叫祖宗还不成吗?算我求你,你放过我,啊?”眼看着一场雷霆暴雨就要降落,一个电话及时解救了苏三,蒙细月接起手机,没两分钟苏三就听到蒙细月对那替死鬼吼道,“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现在知道收拾不了了,昨天干嘛那么能耐呀?我现在哪有心情管你们这档子事……我在哪儿?我在苏三这儿,三祖宗要紧还是你们要紧?你们赶紧给我回公司老老实实呆着,记者问什么都给我装哑巴!”      撂下电话她仍怒气未消,眯起眼冲苏三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今天下午……”她忽然又收住话头,大约是对苏三已太过了解,知道跟他说天塌了他也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笑脸,所有的愤怒刹那间都败下来,连声音都显出颓丧,“算了,反正你知不知道都一样。我帮你请好护理了,郗总那里,你自己看着办,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她揉揉太阳穴,整个人的气势都垮下来,倦而无力。苏三动动肩膀,左手肘关节轻微骨折,其他一切如常。一不留神动作过大,咝了一声,又引得蒙细月眉尖微蹙,苏三忙道:“我没事我没事,你……你一直都在医院?我,我进来多久?”      蒙细月抬腕看看表:“四五个钟头吧,粤少在外面,他跟你一起进来的,不过是轻伤,我叫他进来看看你。”      周粤年进来关门时,偷偷瞥外面一眼,转头朝苏三笑道:“幸亏你没大事,不然我有命进来没命出去,你这蒙姐姐那小眼神都能杀人的!”周粤年已听医生说苏三有失忆症状,连忙又问,“你还记得我吧?”      苏三好笑,问他昨天白天到底怎么回事,周粤年也不知道他和蒙细月吵架的事,只说他新到一架SR-22,找自己去试飞,自己一时操作失误,那架SR-22也报废大半。苏三追溯前几个月的事,似乎都记得,单单这两天,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粤年确认苏三并无大碍后便回家去,换蒙细月进来,一张俏脸板得密不透风:“郗总今天在上海开会,你要不要我跟他说一声,让他过来看看你?”      “算了吧,”苏三怏怏道,“二哥贵人事忙,何必让他为我这点事多跑一趟呢。”      蒙细月口中的“郗总”,也就是苏三的二哥郗至诚,苏三姓郗名苏三,不过朋友们都叫苏三叫顺口了,到后来外面的人反而忘记他本姓,不熟的人甚至以为他真的姓苏名三英文名Susan了。      苏三的这个圈子里,几乎人人家里都有点不可说的秘密,唯独郗家是难得的例外,这也要归功于郗家父母养出郗至诚这么个好儿子。郗至诚该读书的时候读书,该出国的时候出国,该结婚的时候结婚,该生孩子的时候生孩子。郗家的产业多半在郗至诚手里打理,做的是有声有色,郗家堂兄弟们都知道,郗老爷子最看重的孙子是郗至诚,最疼爱的是幺孙苏三。既然论手段斗不过郗至诚,讨欢心比不过苏三,索性老老实实向外发展,家里这摊子产业,由得郗至诚去劳心便好,反正股价大涨也不会短了自己的分红。      对郗至诚来说至要紧的还是家里的大哥和幺弟,大哥专心在实验室做研究倒也没什么,最头疼的是苏三。苏三从小玩性大,郗至诚总担心他哪天玩出格玩过头拉不回来,可苏三二十四五的人,也不可能限制他交友。想来想去,郗至诚便把收购的一家娱乐传媒公司,改名苏珊娱乐传媒集团,挂到苏三名下。美其名曰要苏三帮忙整改,其实是避免苏三玩得太过火,在自己名下公司里玩,不管出什么事,总还在郗至诚可控范围内。      以防万一,他又把心腹之一的蒙细月派到苏三这里来,对外说是成立经纪公司整合旗下的影视演员;对内则肩负监管苏三的重任。      苏三当然比谁都明白这一点,传闻蒙细月是二哥的情人之一,所以啊,二哥就是他苏三的爹,蒙细月就是他苏三的妈!      她对苏三有无穷无尽的不满,苏三在她面前总像五岁孩童,要妈妈不停督促:“洗过手没有”,“吃饭不许剩”,“做完家庭作业才准看电视”……      问题是我已经二十五了啊,苏三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迎风流泪,为什么还要给我找个妈呢?      除开轻微骨折和临时失忆,苏三也没什么大事,但蒙细月坚持请护理,苏三便乖乖在VIP病房住下。蒙细月亲自给他把笔记本电脑送过来,为什么这点小事都要蒙细月亲自做?因为这位蒙姐姐生怕他的笔记本电脑落到别人手里引发一场新的艳照门呗!      苏三指天誓日,我只是爱玩摄影而已,并没有陈冠希的癖好!可惜蒙姐姐不信嘛,看她那眼神就知道了。      上网看新闻,方知昨天苏珊娱乐旗下新签全经纪人合约的两位艺人,收视率保证的当红小生景韶华和新晋影后孙蕾蕾,拖手逛街被拍照放上网。现在这个年代的粉丝已不像以往那样发现偶像结婚就要自杀,明星们公开恋情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坏就坏在景韶华公开承认的女友并不是孙蕾蕾。他去年公开恋情时曾说和那女友相识于贫贱时,多年来互相扶持,一番爱情感言引无数粉丝落泪,今年更和女友以情侣身份替公司接下不少广告,主打恩爱温馨路线。现在突然被曝出劈腿,对景韶华和苏珊娱乐而言显然都是丑闻一桩,难怪蒙细月昨天火冒三丈。      不过苏三并不担心,以他的经验,蒙姐姐还肯骂你,说明你还有救;要是哪天她连骂都懒得骂你,那你就刨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吧。      住院,权当休假,不料没三天二哥郗至诚就杀到K市,吓得苏三魂飞魄散,暗自垂泪,在蒙姐姐心里,他苏三这条小细胳膊怎么也扭不过二哥那根大腿吖!      没想到郗至诚对他没一句重话,找前前后后诊治过的医生都问了个遍,确认没后遗症后才顺口罗嗦了他两句。叮嘱完毕后郗至诚忽沉默下来,在病房里来来回回的踱圈子,苏三问了几次,郗至诚才叹道:“我这次过来,主要是为细月的事。”      苏三动也不敢动,只抬抬眼珠子盯住郗至诚,他看到郗至诚摁摁眉心,这是他遇到头痛事情时的习惯性动作:“冯昙坚持要离婚。”      冯昙是蒙细月的丈夫。      苏三这回是真呆住,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久久后开口,声音里竟有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涩意:“那你是希望他们离,还是不离?”      郗至诚转过脸,脸色说不出的讶异:“当然是不希望他们离,我还指望着过两年细月就回去帮我的忙呢,这要是离了,我总是不方便。”      “你怎么能只想着自己方不方便……冯昙在外面的事难道你还不知道?”      “男人在外面有几个能洁身自好的?”郗至诚嗤笑,“不要让大家下不来台就好,远的不说,你看看周家?”      苏三被他这么堵回来,想想又十分忿然:“你不是说冯昙要离的?那你来找蒙细月干嘛?”      郗至诚摸摸下巴:“冯昙那边好解决,我就不信他分不清这个轻重。再说那个女人已经被我开了,刚毕业的学生,也真有胆子!不过我听说那女人闹得很厉害,女人么,就容易感情用事,我怕细月一时冲动,真离了以后见面就不好看了。”      “你有没有搞错?冯昙都这样了,你还只顾着方不方便好不好看!我就不明白了,冯昙这种人有什么好的,你还特地跑这里一趟劝她不要离婚!依我看早离早好,古人还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呢,他冯昙是个什么东西,没有蒙细月他能有今天?”      “没有冯昙,蒙细月也没有今天。”      苏三还想反驳,又找不出什么证据,张张嘴欲言又止,郗至诚又淡淡道:“所以我才说,他们俩不离婚,对大家都好。”      “那……她怎么说?”      “我还没来得及和她谈,听说你在医院里,当然先过来看你。”      苏三听他这么一说,连忙往被窝里缩,很虚弱的模样:“这边还没上轨道呢,你把她调回去,我可怎么办?一个烂摊子,我才懒得管!”      “当然不是现在。说起来,他们夫妻闹成这样,我也有责任,要不是我把细月调到你这里来,他们都还在北京的话……就算忙点,周末也还有空培养感情。现在搞成这样……哎,失策,失策!闹得这么僵,我看要稍微等等再调她回去,不然冯昙那边抵触只怕也很强。”      蒙细月和丈夫冯昙原是郗至诚手下得力干将,郗家的产业交到郗至诚手上时,内里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只有冯昙和蒙细月是初时便跟着他的,所以一路以来提拔得也快。郗至诚也正是对蒙细月放心,所以调她来看住苏三,没想到两年不到的功夫后院起火,现在想起来郗至诚还有些后悔不迭。      苏三看二哥都打算到这么长远,便不再接话,听他说要回公司去找蒙细月,苏三忙掀掉被窝:“不如晚上一起吃饭吧,呃……湘君楼,怎么样?”      郗至诚很怀疑地盯着他,他赶紧甩胳膊伸腿给郗至诚看:“我真没事,她天天把我关在这里,闷都闷死了!”郗至诚歪着头朝他打着石膏的左胳膊努努嘴,苏三直接从床上跳下来,“再住院我都要憋死了,哪儿那么罗嗦,走!”      苏珊娱乐总部的两栋大楼,建在K市最中心的地段,设计是后现代风格的,所谓后现代,用苏三的话说就是,谁也看不懂。主楼以扭麻花的姿态伸入天空,辅楼和主楼之间以玻璃长廊相连,延伸出几个阳台,作为员工平时喝下午茶,或非正式接待记者用。郗至诚和苏三到公司时,蒙细月正和几家媒体的记者喝下午茶,解决前两日景韶华和孙蕾蕾拖手逛街的事。问题并不难解决,景韶华的前女友是靠他的名气出道的,在即时炒作得罪苏珊娱乐和同苏珊娱乐私了之间,明眼人都会选择后者。私了的条件是她出来证明和景韶华早已分手,因“不愿炒作”所以并未公开,如今引起误解,所以不得不出来澄清。对内蒙细月和景韶华孙蕾蕾加签一份特殊协议,要求两人三年内不得分手,且以后有其他任何进一步的规划,必须向公司提前报备。最后蒙细月出面,把原来接拍的几项广告换成景韶华和孙蕾蕾担纲,孙蕾蕾是新晋的影后,景韶华去年数夺电视剧大奖,正向大荧幕发展,这样的情侣组合,自然比原来抢眼许多。      玻璃阳台上一方小矮桌,旁设几张摇椅,坐着喝几杯茶,俯瞰K市最繁华的CBD……其实K市的CBD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坐在那阳台上的人,却总落 第一章 ...   入别人的风景中。      尤其此时此刻,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印出斑驳错落的长影。蒙细月的身影,也像贴在蓝玻璃上的剪纸,风一吹就要飘走一般。      蒙细月是那种一看就觉得英姿飒爽的女人,瘦高身材长头发,在脑后用细绢扎了个很简单的马尾,端着马克杯,和记者们侃侃而谈。      用手绢手帕扎马尾是很多年前的风潮了,然而那方细绢系在蒙细月脑后一点不显得老土,反而透出几分利落与骄矜的姿态来。      苏三霎时间痴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本年度第三次一时精虫上脑直接开坑了(我知道我没有精虫你们不许挑我语病=。=) 要收藏要作收要各种鲜花…… 另,SR-22是一种小型私人飞机,价钱不贵,普通大款都买得起……专门说明一下以免有些无知当无畏的人没事乱拍砖…… 2 第二章 ...   郗至诚不愿和记者打照面,吩咐秘书去和蒙细月打声招呼,蒙细月很快和记者们沟通好,回办公室接郗至诚的大驾。看到苏三也在,蒙细月微微一讶,旋又向郗至诚笑道:“不好意思,早先约了他们,不然该我去接你的。”郗至诚坐在苏三的办公椅上,苏三歪在沙发里,都一言不发地盯着蒙细月,蒙细月摸摸脸问,“你们俩怎么了?”      苏三哼唧一声没接话,郗至诚很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尔后笑道:“没什么,老三在湘君楼订了位子,一起吃顿饭吧,我晚上的飞机。”      蒙细月点点头,回办公室收拾收拾后准备出门,不经意间从落地窗里瞥见自己的影子,只觉自己面色憔悴,眼眶深陷,形同鬼魅。      她吓了一大跳,差点自己把自己骇到,赶紧关门找化妆包补妆,难怪郗至诚看自己的眼神这么怪,原来自己已变成这样……      她知道郗至诚是很好的老板,如师如兄,一路对她提携甚多。然而再亲和的老板,也是老板,他能亲自来调节他们夫妻的家事,已是给足面子,若她因此而在郗至诚面前露出人后软弱憔悴的那一面,那便是自己不知拿捏分寸。      老板可以不吝惜地关心一下下属,下属却万万不可因私废公。这是蒙细月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之谈,为什么郗至诚肯来关心她的家事?自然是因为这份关心,要换来更多的回报。他要的是一颗忠心定心丸,而不是自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苦。      解开化妆包里ipod身上缠绕的耳机线,戴上耳塞,按下播放按钮,打开的是这几天以来她一直在循环播放的音频文件。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像最锋利的匕首,一刀,又一刀,刺到骨子里头去,还要倒勾出几丝血肉。      这是蒙细月最近镇定自己的万灵金丹。      平静下心绪后去找郗至诚,在车上他便单刀直入地问:“我过来,主要是想问问,冯昙提离婚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蒙细月愕然片刻,郗至诚便是这样的风格,对外人是绵里藏针滴水不漏,对心腹体己开门见山直来直去。她不愿在郗至诚面前露怯,却怎么也忍不住悲从中来,恋爱三年,七年婚姻,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冯昙凭什么这么对她?      他们老早商量好的,趁着年轻多拼几年,给童童创造最好的环境,照计划他们明年年初还要在东城区买套学区房以方便童童入学的……为什么转眼之间,寄到自己邮箱的已经是离婚协议书了?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这个家么?到头来却要为人作嫁,她越想越不忿,不自禁咬起牙来:“我不离,死也不离。”      郗至诚察觉出她心底那股悲忿,拍拍她肩膀安慰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冯昙……也是一时糊涂,我回去教育教育他,你放心。”      他连说两个放心,蒙细月却更觉羞愤难当,所有的家庭丑剧,最后一个知道的,永远是妻子本人。      最可笑的是,要劳动郗至诚来调解,即便这一波平了,今后怕不要落个话柄,被冯昙嘲笑说是“看郗总的面子”。      这是她的家庭,她的家庭,为什么有这么多外人喜欢插手?      蒙细月心中忿然,却不愿让郗至诚看出来,趁低头的功夫转过脸去,却看到车窗倒映出的,苏三的灼灼目光。她目光一缩,恰好郗至诚也转过身来,很体贴地安慰道:“我也有责任,不该把你们夫妻调得这么远,我原以为……”      郗至诚很及时收住话头,他以为什么?他当然和她原来以为的一样,以为他们夫妻如今专注事业,正是打拼的年纪。      湘君楼并不远,很快车开入地下车库,从电梯直接上来时,又看到苏三抱着胳膊上的石膏,看起来颇有些可笑。原来他躺在病床上还不觉得,等出门吃饭,穿得人模狗样的,那石膏就格外刺眼了。他悠悠晃进包厢,等蒙细月帮他拉开座椅,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来。郗至诚憋不住唇角笑意,问:“你到底伤得怎么样?怎么一会儿萎靡得要死,一会儿又活蹦乱跳的?”      苏三一本正经道:“医生不都说了么,我失忆了,失忆的病人,情绪有反复,这是很正常的行为。”      郗至诚哈哈大笑:“还失忆呢,来,哥哥问你,还记得你三傻子的外号怎么来的么?”      “你才三傻子呢!”苏三听到这三个字,脸上极不自在,险些就要翻脸,“我要是三傻子,你就是三傻子他哥二傻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看,还说自己失忆了,这不挺明白嘛,”郗至诚朝蒙细月笑道,“那年你也在吧,我记得是我结婚的时候。”      “是,”蒙细月挤出笑脸,郗至诚结婚那年,离她和冯昙摆酒,也隔得不远了,“你结婚当天。”      “够了够了够了!我这是局部临时失忆,你们不懂行不要乱说!”苏三恼起来,岔开话题去强调此类失忆的种种可能特征,郗至诚又下套问:“好,你失忆了,那我问你,你都把什么给忘了?”苏三一碰到郗至诚,平素的聪明劲儿全没了,总不由自主自动自发地代入“三傻子”这一角色。郗至诚这么问,他居然还真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要是知道我忘了什么,那还叫失忆吗!”      饭后司机送郗至诚去机场,本来蒙细月该去送他的,不巧晚上郗至诚调侃苏三调侃得起劲,拖着两个人都多喝了两杯。郗至诚叫公司司机来接蒙细月和苏三回去,千叮呤万嘱咐一定要送到家,不可出一点岔子。      苏三歪在后座迷迷糊糊的,等瞧清楚路后忙拍拍司机座椅:“去酒店,去酒店,先送蒙姐姐,先送蒙姐姐。”蒙细月住的是公寓式酒店,那酒店也是郗家的,但凡郗至诚接手后新做的,一色挂着苏珊的招牌。郗至诚说这名看起来洋气,苏三也只能听之任之,蒙细月来给他做管家,便直接从酒店划了一套公寓出来。司机连忙调头往酒店去,苏三转头瞅瞅蒙细月,心里有点纳闷:“你不是号称千杯不倒嘛,今天这么点红酒你就不行了?”      蒙细月瞥他一眼,也不答话,自顾自拿起手机,拨给酒店前台:“帮我准备一点蜂蜜水,葡萄和柚子,要新鲜的,谢谢。”      苏三候她讲完电话,还没开口又见她从包里摸出耳塞塞住耳朵,显是懒得和他搭话的模样,苏三自讨没趣,怏怏转回头来。      夏末的夜,陡然寒凉入骨。      投射在车窗上的阴影,映出蒙细月薄醉后酡红的面容,苏三一脸的笑容都无力地滑下来,轿车在霓虹闪烁的马路上穿行,蒙细月那朦胧的影子,便断断续续间隐间现地画在流光水泻中。      车停在苏珊连锁公寓酒店门口,苏三准备提醒蒙细月下车,她歪在车座另一头,蜷做一团,已熟熟地睡过去。苏三怔忡半晌,朝司机努努嘴道:“算了,今天我就住这边,你回家吧。”司机开门帮他把蒙细月扶下来,酒店的保安也过来帮忙,蒙细月醉得烂泥一般,浑身酒气,到苏三把她在床上摆好,拉开被褥给她盖上,又轻轻替她除鞋,她仍烂醉不知身归何处,听凭旁人摆布。      刚安顿好蒙细月,门口一顿叩门声,原来是酒店前台来送蜂蜜水、新鲜葡萄和柚子。苏三不解,皱眉问:“这些都干嘛用的?”      “蜂蜜水治酒后头痛,葡萄可以调胃,感觉不那么恶心,酒醒后会有口气,用柚子压一压。”      前台小姐答得老练,苏三心中越发狐疑:“她最近经常这样?”前台小姐望望床上的蒙细月,摇摇头叹道:“最近我值夜班的时候,经常帮她准备这些。”      苏三抬首一望,厨房是开放式的,流理台上一排高高低低的酒瓶——难道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天都是这么过的?他知道蒙细月工作强度是很高的,在公司里时时刻刻都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模样,没想到私底下已变成酒鬼,偏偏在人前又不肯认输,还非要拿出一副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子。      他没奈何叹口气,挠挠头吩咐前台小姐帮蒙细月把明天的早餐准备丰富一点,随意转了两步,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蒙细月的耳塞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来,信手放到耳边,想知道蒙细月最近都听些什么,却被耳塞里传来的对话声骇到。      女声他不认得,但那男人的声音,苏三再熟悉不过。      化成灰他也认得的,那是冯昙的声音。      那是冯昙和另一个女人的对话,语音暧昧,很容易叫人想入非非。      苏三蹲在地上,双手双脚都僵住,连怎样站起来都不知道,直到前台小姐低下头来问:“白粥小菜蒸包热茶……还要什么?”      “热可可。”      “热可可?”      “嗯,我是说现在,热可可,给我准备一份,还有这个蜂蜜水葡萄柚子,也给我弄一份,送到我的套房里去。”      前台小姐点点头下楼去,苏三蹑手蹑脚从蒙细月包里抽出她的ipod,带好她卧室的门,反锁好大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立刻给周粤年打电话:“阿粤,你有没有相熟的律师?”      “怎么,喝醉酒撞人啦?”      “不是,你给我找个律师,口风紧的,马上到我这里来,我在酒店里,叫前台带到我房里来!”      “苏三你没事吧,你不是在医院里嘛,到底出什么事了?”      “跟我没关系,你赶紧给我捞一个来,搞离婚比较熟的!”      放下电话苏三猛灌两杯热可可,全身终于暖起来,不到半小时谌律师便到了,四十出头,看起来很沉稳。谌律师稍作自我介绍后问苏三有什么事要帮忙,苏三把耳机递给他,让他听完整段四五分钟的对话。谌律师边听边挑眉瞅向苏三,神色疑惑:“这是什么人的?”      “我一个朋友,这段录音里的男人是她丈夫,最近她家庭出了些问题,她……状态不太好,所以我想帮忙打听一下,这种录音在离婚案子里,会有什么影响?”      谌律师点点头,听完整段录音后凝神思索半晌,很干脆地说:“这段录音可以证明两件事,第一,你这位朋友的丈夫有出轨行为,证明夫妻感情已经破裂,如果女方想要离婚,十之八九判得下来;第二,过失在男方,女方可以以此为凭据,要求法官在分割财产时对己方作出倾斜。”      “哦……这样,”苏三长舒口气,好像心里有些什么东西,轻飘飘地要飞起来一样,他咧开嘴笑道,“那就是说,至少从法律上,有这段录音,对我朋友来说有益无害对吧?”      “单以这段录音来说,是的。”      苏三情不自禁地握起拳左手和右手来了个三击掌,不小心触动左手肘关节,咝咝地传来阵痛。这阵痛也给他敲了个激灵,他想起蒙细月那句“死也不离”。      既然蒙细月不想离婚,那她搞来这段录音来做什么?      “如果……”苏三脸色沉凝,眉头不自觉锁住,“如果女方并不愿意离婚呢?”      “不愿意?你的意思是说……这段录音由男方提供?”      “不,”苏三摇摇头又改口问,“我是说……如果是男方提供的,那表示什么?”      谌律师耸耸肩笑道:“表示他想离婚咯。”      “就这么简单?”      “不管由谁提供,拿出来就能证明夫妻关系已经破裂,只要提出的那方坚持离婚,基本上都可以判下来。”      苏三一头雾水,三分钟前觉得明朗化的形势,突然又迷雾重重了。      “不过,如果这段录音由男方提供……”谌律师神色凝重,身子也微微前倾过来,“我想你要提醒你的这位朋友,男方可能有转移财产的计划,甚至,很可能早已经把财产转移了。”      “什么?”苏三经谌律师这么一提醒,旋即悟过来,他身边这种例子并不少见,也不知他今天怎么了,脑袋瓜跟锈掉一样,都不知道怎么转了。      冯昙要离婚,而蒙细月不肯离,如果闹上法庭,这段录音便能证明他们夫妻关系已经破裂。而冯昙这样的人,既然能弃结发之妻不顾,自然也不会平白让蒙细月多分一份财产——哪怕他们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两人共同奋斗得来。      这样的例子苏三见多了,好些年前有一面之缘的女演员,出嫁时公司也宣传说是嫁入豪门,后来男方出轨闹离婚,居然说家族产业皆为父母所有,自己身无分文。不仅要把她这几年的片酬作为夫妻共同财产平分,还以自己没工作无收入为由,要女方倒付他赡养费!      苏三记得那女演员在电视上哭得梨花带雨,恍恍惚惚间,那女演员的变了张脸,变成蒙细月的模样,也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苏三猛地惊醒过来,使劲摇摇头,他认识的蒙细月,是不屑于博取公众同情的。      这种女人,对外强得像变形金刚,苏三苦笑两声,到头来最吃亏的,总还是这种女人吧?      至于冯昙……苏三和冯昙照面的次数并不多,据二哥的说法,他们夫妻俩的风格是很一致的。蒙细月狠,那冯昙只会比他更狠,二哥几次吃饭时都夸过冯昙,剿杀竞争对手那是一招毙命,毫不留情。      没想到,如今这样的手段,用到自己老婆身上来了。      送走谌律师,夜已深沉,拉开落地的玻璃窗上阳台,远处传来湖水轻拍水岸的声音。酒店留给苏三的这套房是景观最好的,夜里的南湖,烟光弥漫、雾气蒸腾,遥遥的天际线上有灯火闪动……苏三不知怎地,忽觉得这房间里的一切,都熟悉起来。他平常并不住在这里,最近更没来过,然而今天此时,他竟觉得这阳台上夹杂着水气的空气味道,如此熟悉,脑子里有支离破碎的画面 第二章 ...   间隙闪过,想要抓住,又转瞬即逝。      睡也睡不安稳,朦胧中觉得自己在沙滩上奔跑,沿着前面的足迹,好像在追赶什么人,却又怎么也赶不上,到最后连影子都不见。他跑得越发卖力,想要前面的人停一停,那人回头瞥他一眼,忽然便消失不见了。      惊醒前最后一个画面,那回过头来的人,赫然是蒙细月。      涔涔的汗从额头上冒出来,苏三跳起来冲到浴室泡澡,热水层层漫上来,祛除由身体深处散出来的寒意,他有点不敢往下想,梦境里蒙细月有温柔的背影,转过脸来却冷面无情。      他不知道这样的梦境代表些什么,又或者,仅仅是个梦罢了。      披好睡袍窝到沙发上,光脚伸出来踩踩地毯,暖暖的,他不知怎么的,又生出些痴念来,滑下来坐到地毯上,倒也舒服。      不晓得坐了多久,门上想起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毫无章法的拍门声,接着有什么人说话,接着又只剩拍门声。苏三恍惚地站起来,恍惚地开门,恍惚地瞪着怒气冲冲站在门口的蒙细月,恍惚地说:“哦,你来了。”      打了声招呼他就转头往屋里走,蒙细月跟进来,狠狠摔上门,身子还瑟瑟的,口气却极凶恶:“苏三,你又要玩什么把戏?”      苏三大剌剌地躺回沙发,静静望着蒙细月,她大约也刚起身,头发蓬乱,潦潦草草地披着外套,单薄的身子纸片似的,好像一阵风过来便能吹走,偏偏脸上是极怀疑和防备的神情。若他不认识蒙细月,那她现在的模样倒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偏偏他太熟悉蒙细月,她现在的模样,只让他联想到受伤的豹子,一边蜷曲着舔舐伤口,一边警惕任何可能突然出现的天敌。苏三轻轻摁下手中ipod的播放键,那段短短的四五分钟的音频又播放出来。      这一回他接的是外放的音响设备,他住酒店的次数少,设备却样样齐全,用杜比降噪的设备来放MP3,真真是大材小用了些,但效果依然好得让听到的人都仿佛置身其境。      欢情过后的暧昧,立刻充盈原本空旷的客厅,纵然那段录音蒙细月已听过千百次,然而此时此刻,声声的喘息呢喃,仿佛从地板每一个角落一起冒出来,那对话的两个人正在这屋子里,正是欢愉过后,轻轻的叹息里都流淌着释放的欲望……而蒙细月,就像被剥光的偷窥者,孤伶伶的扔在大厅中央,她惊恐地望向四周,好像那对偷情人随时都可能冒出来。      “昙,我爱你。”      “嗯,我知道。”      “那你呢?”      “我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问什么”      ……吃吃的笑声……      “我觉得好对不起Moon姐,可是我……上次Moon姐回北京,你在家里的两天,我觉得好难过……我又觉得对不起她,可是一想到你会和她……我就觉得受不了……”      “傻瓜,我第二天不是向你证明过了?”      “我知道,可是我不敢相信,我怕……Moon姐人那么好,是我对不起她……”      “嘘……”      唇舌交噬的声音,瞬间掩住一切对白,呲呲两声杂音,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蒙细月已不堪这来来回回连续的刺激,瘫坐在地毯上,眼泪止不住地奔涌出来。起初是低声的啜泣,她双手捧着脸,肩头轻微耸动,慢慢演变成撕心裂肺地嚎哭。像旷野里被猎人捕获的伤豹,走投无路,却不肯轻易就范,一定要挣扎到精疲力竭,一定要眼睁睁地看着猎人射入致命一箭,一定要亲眼看清自己走向死亡的每一步脚印。      绝望,却不肯服输。    作者有话要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3 第三章 ...   苏三轻轻走过来,亦不安慰她什么,只陪她坐下来,静静看她哭到声嘶力竭,将压抑多日的痛苦全都倾泻出来,又静静地看着她自己拿袖子揩干眼泪。临近拂晓,正是寒凉入骨的时分,苏三伸手抽过一条薄毯裹住她,他原想狠狠骂醒她的,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死心眼,为什么要听任冯昙那个白眼狼这样伤害自己,为什么明明做错的是冯昙,她却要随身带着这份录音,一次又一次地虐待自己……然而话到嘴边,说出来的却只有一句:“值得么?”      蒙细月不说话,久久后她抬起头,却已恢复平素那副客气的神态,她嗤的一声笑道:“这就是你的目的?想看我披头散发鬼哭狼嚎失态的样子?OK,你看到了,满意了?”      苏三一脸不可思议,猛地伸手把正欲起身的蒙细月扯回来,蒙细月挣开手,整整披在身上的薄毯,坐到沙发扶手上,冷笑着问:“好,三祖宗,你还有何吩咐,一次性说完,我洗耳恭听。”      “现在对不起你的人是冯昙,你为什么把气撒到我身上?”      “这是我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苏三被她堵得七窍生烟,“OK,是不关我事,但现在事关你的荷包,你总不会一点都不计较吧?”      蒙细月微一挑眉,仍极狐疑的神色,苏三一字一句把谌律师的话全部转述一遍,末了补充道,“你别不信,我不是恐吓你!这种贱男我见过的就有一个加强连,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言听计从,临到分手的时候能把每次给你买礼物的发票都拿出来一一追索。再说了,冯昙肯定铁了心离婚,他先把财产一转移,再把这段录音供出来,你一毛钱都拿不到!”      苏三说得慷慨激昂,蒙细月的表情却从狐疑转为震惊,她愣愣看住苏三好久,看到苏三都觉得不对劲起来:“哎哎,你别这样,我说的是最坏的可能,我知道你们夫妻一场,但现在要做最坏打算不是?”      “你……你真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蒙细月定定望住苏三,想从他眼神里分辨出真假来,然而他目光澄澈,甚至毫不掩饰内心深处的那一点灼灼之光。她收回惊讶,良久后轻声哂笑道:“你不记得……这些话你跟我说过?”      “什么时候?”      “前些天……你出事之前。”      “是吗?”苏三一听她说起出事前,急急问,“对呀,你说我跟你吵过架,也是因为这件事?”      蒙细月捋捋刘海,又整整身上薄毯,收拾起一身狼狈后淡淡笑道:“我有点渴,还有点饿,你这里有没有吃的?”      “有有有!”苏三忙不迭应声,一心想知道他忘掉的那两天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生恐伺候得蒙姐姐不开心她又不乐意说了,连忙打电话给客房服务,给自己叫了一杯清茶,替蒙细月要了杯热可可,又吩咐厨师赶紧做早饭。蒙细月轻啜两口热可可,考虑半晌后笑道:“也没什么,就是你劝我离婚,然后就吵起来了呗。”      “不可能!”苏三一口否认,“我哪儿敢跟大姐您吵架呀!”      “那刚刚我们不是在吵?”      “是你在说我,我没跟你吵。”苏三撇撇嘴,坐到她身旁,又试着探询,“总得有点细节吧,我都怎么劝你?你……”他小心翼翼地掩饰着重点,“你说冯昙有什么好啊,长得又不帅,对你又不好,还到处勾三搭四……”蒙细月一双妙目梭过来,苏三立刻乖乖转开话题,“那我跟你说过谌律师跟我讲的这些没?”      蒙细月摇摇头。      苏三立刻又来了劲,喜孜孜劝道:“可不是,你看他都先对不起你了,现在还出这种贱招,虽然你们钱不多,那也是你这么多年的血汗钱不是?我看你得赶紧检查检查,公司股票没问题,关键是存款啊房产啊……不不不,关键不在于钱,在这口气呀!”      蒙细月精神稍稍恢复,听他献宝似的说了半天,好笑道:“我怎么听着你这么幸灾乐祸呢?”      “没有啊,”苏三摸摸脸,使劲把往上翘的面部肌肉往下拉,把勾上去的嘴角往下扯,“怎么说你也帮我干两年了吧,我这人知恩图报!那你看他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你不能眼睁睁只挨打不反抗么?”      蒙细月脸上的淡淡笑容渐渐敛去,神色消沉,半晌后她苦笑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总得为童童着想,她今年才五岁,明年就要入学,我们还打算趁年初房价走低的时候买套学区房,重点小学是排不上号了,考初中的时候总还能用上……”      她越说越低落,整颗脑袋都垂下去,夜里她没有束发,长长的黑发落到脸旁,衬得她皮肤在晕黄灯光下越发白皙。苏三不知怎地,竟然心神一荡,不知觉地伸出手去,险些触到她面颊,又触电般的缩回来。他尴尬地轻咳两声,讪讪笑道:“父母关系不好,对子女成长也有影响的,你别以为只有单亲家庭对孩子不好,其实……其实现在科学研究证明父母冷暴力对孩子成长影响更坏!”      蒙细月回过脸,揶揄问道:“哪里的科学研究?”      苏三干笑两声,哪里的科学研究,当然是苏三儿童心理研究中心咯。      好在蒙细月也未当真,没多久客服送来新鲜出炉的早餐,两细瓷碗白粥,十几碟小菜,两小笼白白嫩嫩的小蒸包。蒙细月就着白粥暖暖胃,细嚼下两颗小蒸包后,很无奈地说:“我咽不下这口气。”      苏三悄悄停住筷,小心翼翼地竖起耳朵,听蒙细月轻叹道:“他这几年升得快,投怀送抱的女人多,我都知道……我一直都相信他的,我听人说一般妻子怀孕的时候老公最容易出轨……我还记得我怀孕的时候,其实是意外怀孕,但他还是很高兴,结婚结得很匆忙……”      其实他们早有结婚的打算,只是两个人都是事业型的,尤其又在北京打拼,总觉得等事业稍稍稳固再成家比较合适。童童来得突然,打乱两人许多计划,冯昙也不以为怪,急急地带她去领证。她大着肚子,冯昙怕她劳累,连摆酒也省了,天天贴在她肚皮上听胎动,翻字典找名字,安慰她说:“等孩子长大,我们条件好一点,再补办酒席,正好让孩子给我们当花童,多好?”      “我怀孕的时候,他初恋女友从国外回来,我还紧张了一阵,他看出我担心,还特意介绍我们认识。”那年冯昙还只是华北分区的经理,级别不算高,应酬还特别多,冯昙生怕她怀孕情绪不好,无论应酬多忙一定12点前回家。冯昙的初恋女友为人很nice,不过家里逼着出国所以和冯昙分了手,然后冯昙认识了蒙细月,按部就班地恋爱……他初恋女友回国时,蒙细月还小小紧张一阵,冯昙知她担心,专门介绍她们认识,坦白实诚,毫不作伪。后来她俩关系处得还不错,若不是工作忙怕不要成为姐妹淘,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他没有和初恋女友旧情复炽,却找了个……长得很像他初恋女友的小姑娘。你说奇不奇怪?”      这是蒙细月最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就好比明明家门口就有正品店,却要绕几条街去找A货来买,这不是很匪夷所思的事么?      她见过那女孩的,初见时曾有一丝恍神,因为酷似冯昙的初恋女友,然而她想正牌的冯昙老早都不感兴趣了,更何况一个冒牌货?      蒙细月狠命地掐紧手心,掐到手指甲在掌心划出道道红痕。她知道冯昙这种年纪,事业有成,又谈吐不俗,对涉世未深的少女最有吸引力的,然而过去对冯昙示好过的女人亦不在少数,她在这种过于和平的环境里呆得太久,所以一旦松懈,便被人直取京城。      她恨那女孩天真到无耻的坦白和□裸的表白。蒙细月未曾有过这样近乎无耻的天真,但她见过太多倒在这种“纯真的不求回报的爱情”前的婚姻,只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冯昙甚至和她一起嗤笑过那些被二十出头小姑娘迷汤一灌便不知东南西北的所谓成功精英男士们。      在这一行里混饭吃,蒙细月比谁都更明白,这种肆无忌惮的天真对成熟男人的诱惑,是怎样的无可抵挡。      其实手法无比简单,那女孩一次又一次地向冯昙表白,梨花带雨地说“你不爱我也没关系,你让我默默爱你好了”。每次都要一不小心让她撞个正着,或者是短信,或者是邮件,蒙细月被派到K市两年,回去的次数不多,却每次都要撞个正着,若说那女孩没有用心设计,那真是低估了冯昙的智慧。她忍无可忍,终于向冯昙发彪时,那女孩又主动向冯昙请缨,说“让我跟Moon姐解释吧,要是因为我让你被冤枉,那我真是……”      冯昙也嫌吵架吵得太烦,当真让她来解释,她一口一个“Moon姐”,言语里却不断暗示她曾和冯昙单独相处过多少次,冯昙又有多少不愿为她所知的苦衷……蒙细月见惯这种把戏,她不愿也不屑花功夫和这种人做攻坚战,直截了当地和冯昙说请那女孩走人,冯昙却很讶异地问:“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北京打拼多艰难,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再艰难我当年也没出卖色相!当年我但凡有点这个心思,还轮得到你冯昙?”      “跟你说了一百次我跟她没关系,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不要一口一个出卖色相!”      一次又一次,那边是天真善良纯洁无邪情窦初开的暗恋少女,这边是歇斯底里无理取闹的霸道黄脸婆。      胜负立判高下。      蒙细月不知道自己到底输给什么,是那女孩太有心机么?不,以前有过更有心机的,冯昙也未曾动摇过;是冯昙的初恋情结?明明正版货就在身边,他从来处之泰然。      “不奇怪,”苏三正经八百地答道,“恰恰相反,很符合男人的心理逻辑。”      蒙细月起初茫然不解,旋又莞尔:“对哦,我怎么忘了向你这位情场老手请教,来来来,跟姐姐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苏三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清清嗓子后正襟危坐道:“第一,男人也会有初恋情结,你看《雷雨》里周朴园多少年了还记得梅侍萍生孩子不能吹风,还保持着所有的家具和摆设。”      “哟,看不出你高中语文还学得挺好?”      “那是当然!”      “然后呢?”蒙细月玩笑道,“语文老师说啦,那是资产阶级的虚伪。”      “中学语文课本尽瞎JB扯淡,你虚伪地怀念一个人二十七年给我看看?”苏三不屑道,“我就一直觉得周朴园对梅侍萍是真挚的爱情!”      蒙细月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花花弟弟就是不一样,我还在背资产阶级的虚伪性的时候,你都已经琢磨起真挚的爱情了!”      “别打岔,”苏三佯怒道,“我就一直不信他们俩之间仅仅是少爷玩弄丫鬟,玩弄丫鬟会玩弄到记得她生孩子不能吹风,记得她穿什么衣服,讨了两次老婆还保持着以前的布置?”      “你这么说又好像是那么回事。”      “可不是!”苏三一拍大腿,“但是你记不记得周朴园认出鲁妈就是梅侍萍后,梅侍萍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梅侍萍说: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可见怀念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现实就是你怀念的那个人已经人老珠黄,两个人中间还隔着一道坎,还扎着你背叛过我或者我背叛过你的那根刺,所以宁愿找一个既能体现自己长情,又没有感情芥蒂的人重新开始。远的咱们就不说了,你看阿粤他爸爸不就是最好的例子?老来找的情人都一个模子,可真人活着的时候,连亲生儿子都进不了家门!”      蒙细月一时怔住,她本来只是想说说话,把心底这股郁气吐出来的,压根没指望苏三能给她答疑解惑——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毛孩子么?没想到果然是实践出真知,她这两年打理苏珊娱乐,以为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已见识得足够多,不曾想始终是纸上谈兵,看得再多也及不上苏三这在风月场里滚过无数回的花花公子认识来得深刻。      她回味着这番话老半天回不过神来,倒是苏三不好意思起来,干咳两声:“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蒙细月摇摇头,久久后失笑道:“没什么,至少你让我想明白了这件困扰很久的事。”      “那……”苏三偷觑她脸色,小心翼翼道,“你应该……不至于笨到……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对吧?”      “你想说什么?”      “人至贱则无敌,在贱人的世界里,你斗不过冯昙的。”      蒙细月好气又好笑:“我现在头痛的是童童。”      “嗯?”      “我和冯昙都没精力照顾她,我父母身体又不好,所以童童一直放在她爷爷奶奶家。”蒙细月说着眉头又微微蹙起,“她爷爷奶奶人都很好,对我也不错,但是……”      “抚养权的问题?”      蒙细月点点头。      苏三嘿嘿一笑,殷勤献计:“我可以给你介绍律师。”      “你以为冯昙不会找律师吗?”      苏三笑得贼兮兮的:“这一点你放心,我找阿粤给你介绍,他们家常备着一个团的律师,从跨国商业罪案到和邻居家争水沟,没有他们没打过的官司!律师费你也甭操心,我那架SR-22刚被阿粤整成废铁,够打十七八次离婚官司!”      蒙细月笑笑,没再说话,低下头来斯斯文文地吃早餐,她知道苏三想尽一切办法要安慰她,然而若真和冯昙闹上法庭的话,又怎么会像他说得这么简单?吃完早餐,看看挂钟已近八点,她准备回去补妆上班,苏三却拉住她:“你不 第三章 ...   是铁打的,回去好好睡一觉,公司也不至于一天没有你就破产了。”      苏三不说她倒还撑得住,他说她不是铁打的,她当真就觉得浑身都要虚脱了。或许这些日子透支得厉害,一味强撑着倒还挺得住,一旦松懈片刻,便再也提不起气力,连走路都开始打飘。苏三送她回房,顺便叫客房服务收拾掉厨房里那一排酒瓶,监督她睡下,正准备离开时又听蒙细月问:“有个问题问你。”      他转过身,蒙细月睡眼朦胧,一脸困倦,她冲他招了招手,他立刻颠回床头,俯□问:“什么事?”      “你也有初恋情结吗,”蒙细月语带揶揄,“三傻子?”      苏三心想女人还是软弱点好,看看蒙细月,什么时候对他说话这么和气过?他生平至恨人叫他三傻子,偏偏蒙细月这一句三傻子温温糯糯,念得他浑身酥软,魂魄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他心花怒放得立刻冲到医院卸了石膏。       作者有话要说:坑开得很随性,所以前几天停下来写了大纲,恢复更新,速度不定。 4 第四章 ...   卸掉石膏后苏三老半天都不知道如何动胳膊,看来苦肉计也不能随便用,一时不慎假残废就变真残废了。周粤年看他没两天就活蹦乱跳的出现,忿忿然道:“小样,你不知道你那位蒙姐姐这些天眼刀子都快把我戳烂了,原来你丫都是装的!”      苏三在周粤年办公室信手练起杨式太极拳活动筋骨,刚练到一招霸王举鼎,冷不防周粤年一腿扫过来:“别他妈给我在这里丢人现眼,你这是太极拳还是耍猴呢?”苏三一晚上没睡好,又被周粤年这么一腿扫倒在地,怒道:“有你这么对一个病人的吗?”      “再狠一点都有,有本事你回去跟你蒙姐姐告状呀!”周粤年笑骂,“瞧你这点出息,你公司不是这两年也开始拍脑残偶像剧嘛,明儿你亲身上阵本色出演,也免得你蒙姐姐鄙视你的时候连我也鄙视了,我可是正经要做事业的人!”      周粤年和郗家并无直接亲缘关系,不过周家的血缘系统复杂得很,一表三千里便也能找出点瓜葛。昨夜里苏三找他介绍律师,又特意叮嘱要口风紧的,其实这圈子里哪有什么秘密,尤其周粤年这种自诩要“正经做事业”的人,脑筋转得比谁都活络。不消苏三开口,周粤年已猜到是蒙细月家里后院起火,打趣问道:“我怎么觉着你有点恋姐情结呢,你们家在北京那么多人都不管你,你非跑到这里来;你蒙姐姐天天对你横鼻子竖眼睛的,你倒乐颠乐颠地整天找上门自己找鄙视。我记得你原来好过的那些都比你大吧,怎么,最新目标是你蒙姐姐了?”      “是啊,我恋姐,你恋妹,”苏三赖在地上不起来,仰着头一字一句极其刻毒地诅咒周粤年,“我衷心地祝愿你和所有跟你有一leg的女人都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周粤年扬起一脚踏在苏三胸口,恶狠狠道:“你再说一句试试看,信不信我把你揍成太监?”      苏三也不以为意,从周粤年脚底滚出来,嘻笑问道:“说正经的,你介绍的那个谌律师,打离婚官司,成功率怎么样?”      “什么叫成功率?”周粤年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你知不知道有句老话叫宁教人打儿,莫教人分妻?还有句话叫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这巴巴的来撺掇人离婚算怎么一回事呢,啊,真看上你蒙姐姐了?”      “扯!”苏三嗤了一声,颇不屑道,“什么年代了,还教人三贞九烈呢?”      周粤年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从抽屉里摸出烟来,愣神半晌后忽又放下,转头朝苏三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什么八卦,share一下嘛!”      “少幸灾乐祸一下你会死啊?”苏三翻他一个白眼,“这年头哪还有什么新鲜事,出轨呗。”      “出轨而已,又不是出柜!”周粤年还准备损苏三两句的,却见苏三阴恻恻梭他一眼,改口笑道,“看不出你现在这么纯情呐,有空教教我们家老二,都跟你这么善始善终的,我死也瞑目了。”      苏三颇不屑地挥挥手:“得,别把我跟你们家老二那种衣冠禽兽相提并论,我就一句话,你帮还是不帮?”      “帮,当然帮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姐姐就是我姐姐……”周粤年一张嘴绕起来是要把人绕晕的,苏三赶紧打断他,让他调一份谌律师的档案出来。周粤年没多久便调出谌律师的档案,“谌律师专攻的是房产纠纷、婚姻诉讼、遗产继承几类案子。我看你们蒙姐姐主要是财产分割和抚养权的事吧……哟,说曹操曹操到,蒙姐姐的Email来了!”      苏三立刻蹿起来,坐到周粤年办公桌上,探头去看他电脑上的邮件。原来周粤年月末要订婚,同时办的还有一场慈善晚宴,要请一些明星撑场,这样的生意自然是便宜熟人。蒙细月的邮件是和周粤年最后确认到场嘉宾的名单,周粤年稍稍过目后回复给蒙细月确认,抬头见苏三眉头紧蹙,笑问:“又怎么了?”      “没什么,”苏三跳下办公桌,“我回公司一趟。”      周粤年愣愣瞪住他,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伸手摸摸他脑门,掰着他脑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看:“你没撞出毛病吧?”      “你丫才有毛病!”      “你转性了还是怎么着?”周粤年一脸不解,“你还记得Susan Ent.的大门是朝那边开的吗?”      “东边,紫气东来嘛,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苏三说得理所当然,周粤年越发称奇,因为他们这圈里平素最逍遥快活的便是苏三了,别人家里总有那么一两桩头痛的事,唯独苏三,天下最要紧的是便是吃喝玩乐。原本他还有点摄影的小爱好,偏蒙细月每见他遣人取摄影器材便怀疑他要做什么不轨用途,久而久之这点消遣也放下了。有一段他还迷上独立电影,当然不是他自己去拍,但凡有人上门寻求投资,他一律照批不误,气得蒙细月把他最后这点调度资金的权力也叫停了。他投资的那些导演后来也出了一两部口碑不错的,可惜没有一部叫座,结果血本无归。若不是公司还有几部商业大制作,那一年的财报恐怕不知有多难看。      后来苏三索性丢开手全部让蒙细月负责,反正他做多错多,不如全副心思都用在吃喝玩乐上,这几样东西,再怎样烧钱,也是规模有限,不至于让蒙细月吐血。      所以苏三说要去公司,周粤年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怎么着,不许我从今天开始发奋图强啊?”      苏三风风火火回到公司,果然一路碰到的人都极惊异地瞪住他,甚至有人在和他打过招呼后互相打探:“公司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准备创业板上市的事黄汤了,还是……”      那话说得好像苏三出现在自家公司是个极惊悚可怕的信号幸亏公司还没上市否则明天一定一夜跌回解放前似的。      苏三直杀到蒙细月的办公室,猛捶半天也没人开门,侧头从百叶窗里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他回过神后打电话给蒙细月:“你不在公司?”      “出什么事了?”电话那头蒙细月坐直身子,“你别急,我马上来。”      “不是,”苏三气急败坏道,“你到底在哪里?”      “我还在家……酒店里,你那边出什么事了,我收拾一下马上过来。”      “我没事!我是看你……”苏三马上醒悟过来,蒙细月在家也一样可以回邮件。自己也是习惯性思维,因为蒙细月素来是工作狂,这印象深刻到他一见蒙细月回邮件,又以为她不听自己的劝到公司拼命来了。他支支吾吾的不好解释,整个人蔫下来,丧气问道,“你怎么也不休息?”      “想起来有几件事今天是deadline,准备先做了再休息。”      “那……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叫回来?”      那边蒙细月没答话笑了笑:“不用,我叫酒店的客服给我送份套餐上来就好,你玩自己的去吧,我搞得定。”      这厢苏三心情忐忑了老久,不知道蒙细月这拒绝到底算什么,他努力地回想蒙细月接电话时说过的每一句话,试着揣摩每句话背后的深意,揣摩老半天仍不得要领。他想自己早上也许做得太过头,无论冯昙多么混蛋那也是蒙细月的家事,连二哥郗至诚都只略作提点,他有什么脸面这么热心呢?就算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也得你先是剃头师傅才行呀,他这么一想,心情又沉重起来。但他又觉得后来蒙细月和他说话时面色都很平和,不像在生气,会不会后来又觉得他多管闲事?      苏三纠结良久也没纠结出什么成果,站在苏珊娱乐的麻花大楼阳台上发愣,夏末的阳光明晃晃地洒下来,白的是光,灰的是影,清楚分明的照亮他目光所及之处。远远地看到公司里的员工来来往往,有的拿着文件走流程,有的三五成群窃窃私语,好像天底下的人,都清晰明白自己要做什么,要去哪里。      唯一迷惘的,只有苏三自己。      他踌躇许久,决定还是回酒店看看,在蒙细月门口徘徊良久,终于叩下去。里面蒙细月应了一声,开门的时候她已换上家居便服,苏三跟在她身后进来,望着她身上素净的水蓝色小碎花家居服,有点不敢相信似的。原来他见到的蒙细月,什么时候都是板板的职业套装,和她的人一样倔强硬挺,颜色无外乎黑白灰杏,没有一丝一毫的柔和色彩。如今换着家居服,脸色也变得红润,眉目看着似乎也婉顺几分,不像原来那样,但凡见到苏三,从来没两句好话。他背在身后的一双手伸到前面来,递过手中捆绑精致的盒子给蒙细月:“巧克力蛋糕,你喜欢的那家。”      “哪家?”蒙细月接过来一看便放下,“吃了会肥,不吃。”      “你哪里肥?”苏三抗议道,“一双手就能握住,”他说着还伸出手来比划,却见蒙细月脸色一变,目光陡然锋利起来,马上醒悟到自己说错话——说得好像他自己握过似的!他连忙解释道,“我是说你真的不胖。”      他知道蒙细月喜欢吃这一家的巧克力蛋糕,有次二哥在家里开派对,订的是这一家的西点。他当时午睡完下楼,正看到蒙细月很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小块蛋糕放到嘴里,极享受地慢慢抿下去。她吃完后想切第二块,却放下刀叉,摸摸自己的腰,然后很遗憾地叹口气,微撅着嘴、恋恋不舍地望着盘子里的那块蛋糕,仿佛做着极艰苦卓绝的内心斗争。良久后她终于忍不住又切下一块,觉得太大,再切成一半,用更享受的表情慢慢抿下去。      也只有那一刻,蒙细月会露出这样稚气的可爱小女孩的神态,不会声色俱厉,不会张牙舞爪,没有杀伐决断,没有冷面无情。      后来苏三特意吩咐专门用这一家做派对的西点供应,然后他便好躲在旋转楼梯后面,偷偷看某个平素起手无回落子不悔的大女人,为一小块巧克力蛋糕做纠结至死的心理斗争。      果然蒙细月现在还是那样,口里说着不吃,一双眼睛却不住的往茶几上梭,蹙着眉偷偷量自己的腰。苏三忍住好笑,利索地拆开外包装,率先切下一块自己吃了,又叉着另一块伸到蒙细月嘴边:“嗯?”      蒙细月苦着脸,万分纠结地张口咬下那块馥郁香浓的巧克力蛋糕,问苏三:“你石膏卸了?”      苏三忙不迭点头,又显摆两手杨式太极给她看,逗得蒙细月好气又好笑:“好不容易解放了,你没约粤少兄弟俩出去happy一下?”      “他们俩不理我,”对那两兄弟苏三向来是出卖不打草稿,“只好回来看看你有什么要帮忙的。”      蒙细月微一蹙眉,站起身来踱了几圈,她双手交叉握在胸前,忧心忡忡,半晌后她转回沙发,在苏三身边坐下:“我倒还真有件事,想找你帮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好。”苏三不知自己能帮什么忙,只知道一味答好,像被下过蛊似的。蒙细月坐得近,离他不过半尺距离,她目光略略垂下,彷徨、无措、又带些浑沌怔怅,苏三也就顺着她的目光移下去,好像因为离得近,她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女性独有的馨香,幽幽忽忽的呼吸,低头时露出的颈间曲线,都在这一刻间明晰起来。苏三心里也幽幽忽忽的,看她侧睨过来,微讶又好笑地问:“好什么好,你都不知道我找你帮什么忙。”      “好,”苏三扭过头去,自顾自地偷笑,声音也轻得柳絮一样,“你要我帮什么忙?”      “你在南湖那边不是有套房子?”      “嗯。”      “我想把童童接过来,但是……”蒙细月欲言又止,默然片刻后说,“我觉得放哪里都不安全。”      苏三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看她忧心忡忡的神色,老半天才明白过来:“你……你想先把童童偷过来?”      蒙细月垂眉敛目,重重地点点头。      “现在童童在冯昙老家里,她爷爷奶奶都是退休老教师,跟我关系也还可以。我担心……就算上法庭,我的胜算也不大,和冯昙争起抚养权来,顶多也就是五五开。”蒙细月眉头紧锁,“即便我们请到很好的律师,把抚养权争过来,我担心童童的爷爷奶奶不肯放手,你也知道他们这种老人家,要真铁了心留住童童,到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我怎么办?我想不如先做成既定事实……可我这里实在不安全,酒店里人来人往,真闹起来也不大好。只有你那里……”      蒙细月没把话往下说,因为那小别墅对苏三来说是很秘密的,外人轻易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郗家自身就涉足房产业,所以苏三在K市公开的房产便有好几套,平时带女伴回家,或是和朋友开派对,都在这些公开的地方。唯独那栋小别墅不同,那是苏珊地产的老对头兰庭地产盖的,苏三用周粤年的名义买下来然后转到自己手上。蒙细月知道那小公馆的秘密,也是因为那次苏三投资电影失误,和她吵架后跑回小公馆玩人间蒸发,可惜那边没人伺候,他自己下厨吃出个胃穿孔,不愿向外人求援,最后乖乖打电话叫蒙细月去救他。      “我知道这样你也很为难,可是冯家人多,我又不想让家里爸爸妈妈担心,只能……”      蒙细月一脸歉然,苏三心里想的却和她为难的全是两码事,:“你……下定决心要离婚了?”      “我一直觉得离婚对童童的成长不好,但想想你说得也对,现在我和冯昙这样子拖着,对孩子只会越来越坏;倒不如我把她接到我身边,最坏也就是现在这样了,将来总会慢慢好起来,其他的事……财产怎么分,我也无所谓了。”蒙细月心里其实还有另一层打算,冯昙的离婚协议书已经发过来,霸道得像甲方一样,条 第四章 ...   件搁在这里,爱做不做你随便。她上午专门咨询过律师,询问迫不得已闹上法庭的情况下,她争得抚养权的可能。虽然有物证可以证明冯昙出轨,但依目前的条件来看,冯昙的经济比她略好一些,将来也会有完整的家庭,冯昙完全有证据证明她的工作强度不足以抚养童童——不过这些细节,就不方便和苏三细说了。她这一上午处理完公司几项事务,又咨询律师各种细节,现在只觉疲惫不堪,抬首正看到苏三咧着嘴笑,没好气道,“我平时对你态度是差了点,你也用不着听说我婚姻失败就高兴成这样吧?”      “没有没有没有,”苏三仍咧着一张嘴笑,“我是说你态度不差。”      若和以往相比,蒙细月今天对他的态度,简直称得上柔情似水了,苏三一时振奋,摩拳擦掌问:“要不要我给你找些人,万一冯家人耍流氓……”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很忙,更得慢,见谅。 不过我还是敢厚着脸皮说一声……我坑品不错…… 5 第五章 ...   蒙细月横他一眼:“你当我干什么呢,绑票啊?我自己过去,童童现在上全托,我去幼儿园把她接出来,再给她爷爷奶奶递个信就好。怎么说那也是她爷爷奶奶,要真出点什么事,两位老人不急吗?”她口上只轻轻反驳这两句,脸上分明挂着一副嫌苏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表情,苏三不敢再乱出主意,只问她做何打算。蒙细月略一沉吟,答道,“她爷爷奶奶在西安,我飞过去,就怕回来的时候出事。”      苏三忙道:“不如开车过去,一来一回也就一个白天。”      蒙细月摇摇头,公司给她派的有车,但若回程带着童童,则诸多不便。苏三立刻提议自己开车送她过去,蒙细月当然不放心他开车,僵持许久,最后蒙细月同意让苏三跟着,前提是另外找司机。蒙细月一天做好功课,童童上的哪家幼儿园,每天几点上下学,爷爷奶奶什么时候去接她,他们应该什么时候带走童童,又怎么通知童童的爷爷奶奶,一一推演过来。翌日苏三便找司机来,又准备好许多引诱五岁孩童的玩偶零食,蒙细月功课做得齐全,他们一大清早出发,正中午时到童童所在的幼儿园。蒙细月让苏三和司机在外面等着,她一个人进幼儿园,很快找到童童在的中班,孩子们刚刚吃完中饭,老师正在安排睡午觉。      童童见蒙细月出现在门口,愣了老半天才冲过来,拉着她问:“妈妈你怎么来了?”      老师见童童叫妈妈,也上前来询问,蒙细月解释缘由,说自己一向工作忙,孩子放在爷爷奶奶这里,今天出差路过,想接童童出去玩。老师见童童确实认识蒙细月,未加怀疑,只顺口一句道:“照规矩我们这里要给童童的爷爷奶奶确认一下,您也知道的,现在拐带小孩的特别多,我们幼儿园有规定要按照学生登记的电话确认过,才能让非登记家长带走学生。您不要见怪,也就是个例行程序,我们打电话给她爷爷奶奶说一声就好。”      蒙细月一颗心吊起来,好在她平素见惯各种场面,很快笑道:“没问题,你们拨号码,我来和她爷爷奶奶说就好。”      电话很快拨通,蒙细月接过话筒,接电话的是冯昙的父亲,见是幼儿园电话,开口便问童童怎么了。蒙细月心中生出些愧疚,转头见童童一脸期盼,又硬下心肠,用很温和的口吻向冯父解释道:“爸爸,是我,我今天出差,飞机在西安转机,结果下一班飞机延误了,要在西安耽搁大半天。我想把童童接出来玩一会儿,晚上回家再一起吃个饭,老师说要跟你们报告一下……我看这幼儿园还挺负责的,老师照料得很细心,做事也周全,我们工作忙,平时真是麻烦爸爸妈妈了。”      她边说边查看老师的态度,果然听她对冯父夸幼儿园老师负责认真时,老师脸上立刻笑开一朵花。她一面又揣度那厢冯父是否知道他们在闹离婚的消息,冯父拿着电话略略迟疑,她连忙又低声笑道:“爸爸,其实还有些事……我想跟你和妈妈商量一下,就是……就是我和冯昙的事情。”      “啊……这样,”冯父笑得有些尴尬,看来是冯昙已和父母报备过离婚的事情,蒙细月手心不自觉捏出一把汗,原来什么阵仗没见过,偏偏此刻为蒙骗一个老人,要花这样的心思。冯父那边磕巴了一下,大约是对蒙细月这个媳妇还算满意,说起话来也温和许多,“哎,你回来也好,我和他妈妈正为你们的事发愁呢,你说这日子过得好好的……”      冯父絮叨了几句,蒙细月也不打断他,只一味笑着听,又趁着空档和幼儿园的老师点头笑笑。那头冯父惋惜半晌后想起来正事,说:“我让他妈妈出去买几个菜,你也好久没回来了,咱们看看……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蒙细月满口应承,一边看表和冯父交待具体时间,讲完电话后幼儿园老师便做了登记,准许她带童童提前回去。童童已有大半年未见到妈妈,很有些欣喜地牵着她的手,问今天去哪里玩。蒙细月牵着她慢慢走出去,还不断回头和幼儿园老师挥手再见。苏三候在幼儿园门外拐角处,等蒙细月带童童上车,立刻扬着手上最新款的芭比娃娃,十足狼外婆的模样和童童打招呼,童童却只瞟他一眼,紧紧拉住蒙细月的手,一言不发。      苏三在童童这里碰了一鼻子灰,转而向蒙细月使眼色,探询情况如何,蒙细月朝司机招招手:“往回开吧。”      童童出人意料的安静,蒙细月正斟酌着如何开口,童童已扬起脸问:“妈妈,我们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蒙细月登时愣住,怔怔地望着童童,老半天没回过神来,亦不知如何答话。一旁苏三也只觉骇异,童童仰着脸看蒙细月怔愣的模样,半晌后低下头问:“妈妈和爸爸是不是也要离婚?”      “你怎么知道?”蒙细月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惶惶地捋捋刘海,笑得极不自然,“你怎么会知道离婚这种词,谁告诉你的,爷爷还是奶奶?”      她心里估量着是冯昙的父母聊天时说起的,又或者他们早已和童童谈起过这些话题。她想着心里已腾起火来,觉得冯家不该给小孩子灌输这些东西,还没发作,童童已摇头道:“我们班谢见素就是这样被他爸爸接走的,然后就再没来幼儿园了。”      蒙细月更不知如何言语,她完全低估了现在孩子们接受到的信息程度,更没预料到孩子的世界里已有自己的一套认知标准,她原来想好的那套说辞居然全派不上用场。苏三原本也准备好巧克力之类的零食想贿赂童童,此刻也不知如何对答,老半天后才憋出一句:“我家园园也没这么机灵呀……”他说的园园是郗至诚的女儿,和童童同岁,他和蒙细月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不知拿这个五岁的孩子如何是好。      良久后蒙细月稍稍清理思绪,笑问道:“童童,妈妈想接你到我那里去玩一阵,好不好?”      童童歪仰着脸瞥她几秒后点点头,蒙细月心头大喜过望,然而童童下一句话,又给她一记无形重击:“谢见素的妈妈带他上钢琴课。”她这句话说得很莫名,却似乎又有些期待,她眼神中有期待,还有警惕,一张脸淡淡的,掩盖着许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情绪。她只是悠悠地陈述一个事实,似乎在等蒙细月说些什么,或承诺些什么,然而她这样的期盼又带着戒备,所以不肯轻易直白地说出来,只那么淡淡的一句,谢见素的妈妈带他上钢琴课。      蒙细月忽而大恸,像心肝肚肠被人寸寸揉断,她到这时才觉得,原来她已亏欠女儿这么多——她一直以为自己辛辛苦苦工作,为的不过是给童童的将来创造更好的条件。却不料,她已错过,和女儿最好的时光,抱着童童时她已流下泪来:“妈妈也会带你去的,你想学什么,妈妈都带你去。”      童童脸上这才有些笑容,从口袋里掏出手绢递给蒙细月,蒙细月攥着手绢,不好意思地擦擦,又朝童童挤出个笑脸:“等会儿妈妈给爷爷奶奶打电话,告诉他们你要在我这里住,好不好?”童童有些茫然,想想后问:“住多久?”      蒙细月愣愣后笑说:“住到你不想住为止,好不好?”      童童点头,蒙细月开始拨电话给冯昙的父亲,很委婉地告诉他们自己要带童童回江城,冯父起初有些懵,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蒙细月在幼儿园那些话全是缓兵之计。她说的所有那些诚恳耐心的话,订的那么详细的约,全为一时骗过他们老两口让幼儿园,冯父登时就急起来:“童童也是我们冯家的孩子,有什么事不能大家坐下来一起商量?冯昙前些天打电话说要离婚,我和他妈妈还劝他骂他,以为他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们家怎么讨了你这么个媳妇,年头到年尾一个信都没有,天天说工作,工作起来就把孩子往家里一丢,现在要离婚了,又猴急猴急地来抢童童……”      说着冯父便骂起人来,用陕西的土话,说到后来连“饿贼你妈”这种话都出来了。蒙细月自知这件事做得对不住二位老人,也不吭声,冯父在那头又失望又愤恨地责怪蒙细月,后来电话又转到冯母手里,哭着要蒙细月把孩子送回来好好商量,说冯家也只有这一个孩子,蒙细月终于忍不住,冷下一张脸回道:“爸妈你们放心,冯家马上会有第二个孩子,童童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冯昙的反应很迅速,晚上蒙细月回到江城时,他的电话也追过来,气急败坏地问:“蒙细月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是要离婚么?”蒙细月冷冷道,“可以,孩子归我,财产另谈。”      这亦是谌律师交待的策略,他再三叮嘱蒙细月要把条件往上提,就和菜场买菜一样,切勿一开始便把最低价亮出来。他建议蒙细月以财产为约束,最好能说服冯昙自己放弃抚养权,否则上到法庭就一切难说。不料冯昙那头对孩子丝毫不肯放松,一听蒙细月说孩子归她,连声音都提高几分:“孩子归你?蒙细月你有没有搞错,你扪心自问,童童从出生到现在,你总共陪过她几天?她三个月就断了奶,都是我妈妈一口一口牛奶喂大的她!你究竟有没有一天尽过自己做母亲的责任,你脑袋里除了工作什么时候有过这个家?”      “够了冯昙!”蒙细月怒道,“你比我好到哪里去吗?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为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我们一早约好先买房再要孩子的,结果孩子先出世,我能不上班吗?你的工资够我们一家三口在北京过日子,够给童童挑个重点小学,让我一心一意在家里相夫教子?笑话,我出去挣钱你嫌我忽视家庭,不工作你当时又养不起,现在你都赖我,好像你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一样!”      “算了算了,过去的我们就不提了,我们说现在!至少现在我可以保证把童童接到北京来读小学,小卉能做全职太太照顾她,你呢?蒙细月,为什么你永远不知道反省,我们为什么会闹成现在这样子,难道你没有责任吗?”      “猫儿要偷腥,你还要怪我绳子栓得不够紧?”      “是你铁了心要去管那个什么Susan Entertain的!”      “这边有干股!我不想一辈子只是给人打工手停口停地过日子,你从来就不算算一个孩子从幼儿园到读书再出国到底要花多少钱!”      “钱钱钱钱钱,蒙细月你抱着那些股票过日子好了,你要分财产是不是?没问题,我们找律师来,把所有的房产和车子都算清楚,我保证不拿你一毛钱,你要不要把从结婚开始的工资单都拿出来算一算?”      蒙细月气得直打抖,这男人现在居然把婚姻破裂的责任全赖到她头上来!没错,当初是她要接下苏珊娱乐,但难道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当初两个人拼力往上爬的时候,他就要一个能和自己并肩携手强强联合的妻子;现在功成名就了,他就转而要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是的,他现在甚至可以不在乎钱了,那当初呢?当初又是谁说要为了将来两个人一起奋斗,争取提前退休二十年的?      相骂无好言,再亲密的夫妻,一旦撕开脸皮来吵,定比最凶恶的仇人还要说得不堪。      冯昙说来说去,无非是她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没有尽到做母亲的义务,当初又是谁编织出那些美丽的梦想,说服她把不到半岁的童童送回陕西老家的?      她还记得那时两人都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为半夜换尿片的事情焦头烂额,她只有三个月产假,他天天都有应酬,夜里被童童吵得睡不着,住的是一室户,不到五十平米的房子里从早到晚充斥着童童嘹亮的哭声……冯昙说,不如把童童送回老家,说西安养孩子便宜许多,说他们先在北京拼几年再接童童回去。送走童童时她头上黄毛还没长出几根,现在……      手机忽被人从身后抽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悄无声息地落到地毯上。蒙细月身子一僵,苏三双手已握在她腰际:“童童有点累,喝了点粥就睡了,你不要吵到她。”      他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他几根指头都落在她腰间,从她肩上看下去,竟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握住了。他只觉得一切都有些恍恍惚惚的,连同这屋子里的灯光,晕黄如月光般铺下来,笼在她脸上,还有淡淡的光泽。他的手也只能顿在那里,不晓得指尖那种触电般的感觉,究竟是来源于真实,抑或是他如梦似真的想象。      蒙细月侧过身,全然不着痕迹地从他臂膀间溜开:“谢谢。”      小公馆里没有安排客房,童童睡在苏三的书房里,也许这一天太过奔波,她睡得很香甜,蒙细月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点贪婪地想把所有关于女儿的一切,都在脑海里烙一遍。苏三在她身后轻声道:“你在这里陪她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这一夜蒙细月也睡得香甜,苏三的一切用度都极讲究,当然也包括他的床,沾上就能睡着似的。她睡前还记得明天要找律师,要物色附近的幼儿园,要尽快列出她和冯昙的财产明细,要给童童报钢琴班……然而沾上床,看看童童在睡梦中微翘的唇角,她便也沉沉进入梦乡。      翌日清早居然是童童先醒过来,小小的一个人儿,趴在她身旁,撑着小下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醒过来时,条件反射地从床上跳起来准备穿衣服洗漱化妆上班,一跃而起后发现童童歪着小脑袋在观察她,连忙笑道:“Morning,童童。”      童童也笑开来:“妈妈Morning。”      吃早餐时苏三一个劲地喂童童,不停地 第五章 ...   拿昨天买的巧克力来诱惑她,童童放下警惕,吃到中途忽然问:“叔叔,你姓什么?”      “我姓郗,叫苏三,童童你可以叫我苏三,也可以叫我Susan,S——U——S——A——N,童童幼儿园教英文的哦?”      童童点点头:“嗯,Susan,我会念的。”      苏三摸摸她的头笑笑,蒙细月无奈摇摇头:“没大没小,老师没有教你,应该叫什么吗?”      “嗯……郗叔叔,”童童很乖巧地喊了一声,转头却问,“是那种叔叔吗?”       作者有话要说:看留言……连续几本……似乎我已经成为了一个专门写不招人待见女主角的写手了…… 咆哮马式怒吼,我的女主有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第六章   蒙细月怔然良久,才明白过来童童口中的“那种叔叔”是哪种“叔叔”,苏三闷头忍住笑,偷偷瞥向蒙细月,看她怎样接这五岁小大人的招。蒙细月却不看他,轻描淡写地说:“那就叫舅舅吧。”   “哦,舅舅,苏三舅舅,”童童很开心地重复一遍,像得到什么保证似的,埋头到碗里一心一意吃早餐。   苏三眼里的火光在那一瞬黯下去,他余光从蒙细月面庞滑过,他想她肯定也看到了,她故意的。   蒙细月的判断一点也没错,冯昙听说童童被她接走后电话立刻追到,又是一场无头无尾的争吵。周末冯昙抽空飞到江城,直奔蒙细月住的酒店,从酒店前台那里没有打听到童童的消息,又转而奔向公司。   冯昙带着律师来的,还有他的新欢,见到蒙细月没有二话,劈头道:“你想要什么直说好了,除了孩子,别的都有得商量。”   蒙细月也不作声,拨电话叫谌律师过来,谌律师赶到后,双方律师做例行的陈述,财产分割并无多大争议,重点在孩子身上。律师也从起初的心平气和吵到唇枪舌剑,谌律师抓住冯昙出轨一项猛攻,对方律师的重点则是蒙细月以后单身,工作经常出差,极不利于抚养尚在幼年的孩子。谌律师私下和蒙细月说,她若想争得抚养权,难度实在很大。因为法庭判决时会以孩子的利益为主,冯昙出轨固然有错,但他能提供相对稳固的家庭环境也是事实;而蒙细月若在工作上做出妥协,势必又会在经济上弱于冯昙。不过谌律师在攻势上仍很猛烈,抓住冯昙出轨一事不放,且他们离婚后冯昙再婚,这样的家庭环境也未必适合童童。尤其冯昙现在的女友作为导致冯蒙二人婚姻破裂的主因,将来和童童能否处理好关系也是另说。   谌律师吃的是周粤年那口饭,办事自然尽心尽力,把冯昙的新女友查了个底朝天,但凡能用来证明她不适合抚养前妻孩子的事例全被抖落出来,闹得冯昙面子上极是尴尬。   第一次的私下谈判宣告破裂,出门时冯昙很无奈地问:“你非要把事情做到这么绝吗?蒙细月,我要求并不高,我只是想有一个正常的家庭而已,可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家就像一个旅馆……过去的不提也罢,我不认为童童跟你在一起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蒙细月冷脸道:“我只有这一个女儿。”   “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你原来是一位这么伟大的母亲?”   “我现在开始学,”蒙细月冷冷回击。平心而论,以前她也未觉得亲自抚养童童有那样重要,冯昙提出离婚后,她忽而发觉自己只有这个女儿,等把童童接过来,才发觉亏欠女儿这么多。   “我没有阻止你今后来探视童童,说句实在的,你现在真的有精力抚养童童吗?你全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工作,每个月不是有电影节就是有各种各样的开幕式闭幕式演唱会要捧场,你怎么保证童童的正常生活和学习?”   蒙细月笑得极不屑:“冯昙你这种时候来装慈父?过去我不是个好母亲,你也未必称得上好父亲,这一点上咱们谁也不比谁强。”   “但我今后可以做得比你好。”   你还曾经在婚姻登记处发誓这一生贫贱富贵不离不弃呢!”   “蒙细月你不要强词夺理!”   “先放弃家庭的人现在有脸来和我谈家庭责任?”蒙细月耸耸肩,绕过他快步跟上谌律师:“谌律师今天麻烦你了。”   谌律师笑笑,又叮嘱蒙细月,因为他们是在北京登记结的婚,若要提请法院裁决,势必还要回北京一趟,冯昙占尽地利。谌律师的意思是希望蒙细月提供更多线索,能保证他们在离婚申请送达法院前取得更多优势。   刚送走谌律师,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银色跑车,苏三探头吹声口哨:“怎么样?”   “童童呢?”   “她说想吃羊肉泡馍,我上网查过,附近有羊肉泡馍的不是流动小摊,就是已经拆迁的老店,”他说着掏出手机给蒙细月看,“你看看,现在最近的只有梨花巷,那里做生意的比较固定,应该还在。我准备开车带她过去,正好经过这里,就来看看你们谈得怎样了。”   蒙细月摊摊手,无奈笑笑,苏三明白没谈出结果,蒙细月又叹口气道:“小孩子任性,你也跟着瞎玩,一顿不吃会怎样?小小年纪,不能这么惯着!”   苏三只笑笑,伸食指到嘴边做轻嘘状,指指后座,蒙细月探头一看,原来他车窗色深挡光,刚才没发觉苏三是带着童童出来的。蒙细月摇摇头,想到童童一直不在自己身边,如今陡然把她从爷爷奶奶那里接过来,她也没反对,全是因为从未和自己长时间相处过,心里有个念想的缘故。这样一想,蒙细月心里也软下来,打开副驾的门坐上来,车只能开到梨花巷街头。这是江城的一条临着长江码头的百年老巷,以各类早点闻名的,里面不让通车,只能下来走。市井老巷人声鼎沸的,卫生自然不能讲究,蒙细月职业装高跟鞋,背个Bottega Veneta的皮包,还抱着孩子,十分格格不入。   照着苏三手机上的地址,三人按门牌号一路找过去,终于找到一家挂着“西安特产”的小摊,蒙细月憋了老半天,长吐几口气,叫老板来一碗羊肉泡馍打包。来来往往的人多,你挤过来我挤过去的,蒙细月拍拍苏三的背,示意他往里站一些,免得被人撞到。小摊老板边做边和童童聊天,童童探着脑袋,要老板加辣加醋,忽有人从后面一挤,童童险些被撞到招牌上。蒙细月赶紧护住童童,到付钱时才发现包居然被人划开,连同里面的钱包也被偷走。蒙细月气得七窍生烟,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包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划开的,也许就是刚才撞的那么一下。偏左右四周挤的都是人,旁边还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正急得哭,吃两串烤鱿鱼的空档,一抬手被人从口袋里摸走钱包。损失的自然比蒙细月要少,却是那女孩半个月的生活费,正咬牙切齿地诅咒小偷。   苏三费老大劲才把一大一小拉回车上,蒙细月攥着划破的包包,生生忍住一肚子火,不想在童童面前恶行恶状。上车后苏三安慰她:“算了,只偷点钱而已,也没别的损失。”   蒙细月没好气瞪他一眼:“下星期周粤年订婚我还要出去见人呢!”   “你总不至于就这一个包吧?”   “当然不是,”蒙细月忿忿道,张张嘴欲言又止,没把下半句说出来。   这不是她唯一的包,却是唯一一个她自己买的包。   包就是女人的罂粟。   蒙细月平时花钱很有计划,连同对家里的规划也都做得极好,所以和冯昙在寸土寸金的北京也能购置下几套住房。不过对包和鞋子的狂热方面,蒙细月未能免俗,不过她尽量选些没那么贵的品牌,这样一旦狂热症状发作也不会大出血。今天这款便是,论价钱自然比不得那些大牌,不过款式对她的胃口,价钱也不至于过分。前些年职位升上来后频频接触京城名流,这两年又有工作需要出入各类时尚场合,能拿得出手的包总少不了几款。   只不过,原来那些都是冯昙买单的,现在自然不愿意带出来。   想起来忽有些凄楚之感,如今对冯昙越死心,越显得过去那些年年岁岁,如此不值。   出大学后买的第一个算得上牌子的包,是冯昙到美国出差时给她带的。满满印全C字、最土气的Coach,又大又难看,她嗔怪冯昙怎么挑这样丑的包,明明有那么多还算优雅的款式。冯昙一脸无辜:“我看这个最大。”她哭笑不得,男人在买包方面是从来没有审美的,不计款式不配衣服,单用体积大小除以价钱来看是否划算。后来两人薪资慢慢涨上来,冯昙开始给她买一些大家都熟知的奢侈牌子,也知道先拍照给她看,让她自己挑好再买……她想起今天冯昙带律师过来谈判时那女人挎着的包,清纯甜美系的Loewe,和衣饰鞋子都搭得极好,又衬她的年龄。   看,她□了这些年的男人,到头来都为人作嫁。   蒙细月不为冯昙伤心,她伤心的只是自己,好似拼命奋斗许多年,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原来她全年无休动辄熬通宵的加班改策划审预算,总还能勉励自己说,是为这个家。   而现在,除了女儿,她找不到第二样东西来支撑自己拼下去。   蒙细月甚至有点羡慕孙蕾蕾,见识过苏三这等花花公子,也知道景韶华那男人未必可靠,但至少,她现在还肯相信爱情,还肯去奋力一搏。   自己呢?蒙细月苦笑,她已丧失对周遭一切的信任。   至于爱,那又是什么玩意儿?   童童为妈妈损失一个皮包而生出的愧疚,很快被吃到羊肉泡馍的喜悦掩盖。蒙细月提醒她不要把油腻兮兮的手往“苏三舅舅”的车上乱擦,苏三却不以为意:“反正就快送去做保养了,无所谓。”苏三载童童回小公馆,途经南湖书城又采购一批童书,画画的音乐的手工的,什么都有。小孩子其实是容易哄的,童童昨天还极敏感,仔细观察苏三和蒙细月的一言一行,今天已被苏三的糖衣炮弹打倒,一口一个“苏三舅舅”,叫得苏三心头滴滴泣血。   苏三和家政阿姨商量好这几天她多来照料童童,见蒙细月对童童恋恋不舍的模样,无奈叹道:“这几天你这里吧,我去别的地方住。”   蒙细月心想哪有赶主人走路的道理,却拗不过苏三,苏三平时什么都无所谓任人支来喝去的,真正拿定主意的事却谁也劝不住。坐在客厅地毯上陪童童搭城堡的积木时,蒙细月认真打量这被苏三藏得密不透风的小公馆。她见识过一些真正称得上豪宅的别墅,巴洛克洛可可各式风格应有尽有,苏三的小公馆看不出任何风格,任何一样家具装饰都摆得极随意,仔细琢磨又觉着精巧无比,半掩的屏风、错落的沙发椅,都找不出更合适它们的位置。色调也淡淡的,不似有些人喜欢黑白极简,又有人一意要装饰成田园风,还有挖空心思做复古的,或者跟展览一般摆满古董花瓶,是面墙就要挂字画……苏三的小公馆,粗一看朴实无华,其实样样都精雕细琢,踏进来只让人想窝到沙发里放松,什么风格,什么主义,都抛到脑后。   休整一晚后,翌日又是一场恶战,冯昙不愿直接上法庭,觉得有失体面,情愿付高价让律师们私下解决。他们罗列出蒙细月此前两年的出差记录,光乘坐的航班记录就有七八十次,早班午班晚班甚至深夜班,足以证明蒙细月的工作强度,完全不可能单人承担抚养孩子的责任。蒙细月气得脸色煞白,谌律师也未料到对方短时间内把功课做到这么足,一时竟出现短暂的冷场。   大会议室里气氛凝滞,偏此时还有人不知死活地敲门,笃笃笃三声,又笃笃笃三声。探进头来的是苏三,抱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盒子,满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不知道这位苏三少爷又玩什么把戏。他也不和冯昙打招呼,径直走到蒙细月面前,打开盒子,是Bottega Veneta的一款波纹编织包,笑嘻嘻道:“时间紧,你先将就着用用。”   蒙细月知道苏三说“将就”的意思——苏三各种做派,很好地诠释什么叫吃饱了撑的或有钱了烧的。就拿他现在用的笔记本电脑来说吧,普通款的Macbook,并无什么出奇,烧钱的是装笔记本的内胆包,专从意大利一家皮具厂的订做的。据说老板的独子和苏三是大学同学,给他精挑一块上好的牛皮,苏三自己设计画的版图,再找工厂的工人一针一脚缝出来的。自然也没有LOGO一类的东西,只有准老板在皮套上给苏三签的一个名,全球独此一款。蒙细月几次帮他跑腿,觉得那内胆包摸着舒服,内里细细的绒毛还有清洁功能,便寻思自己也买一个这牌子的包。她仔细分辨皮套上的签名,猜测出大致姓氏,搜到皮具店的官网,首页有普通公文包的价格,蒙细月数数那后面零的个数,够买好几个Macbook,便默默地叉掉了页面。   不过今天苏三挑这时候来,显然不是只为她送一个包,他分明是故意要做给冯昙看的。苏三跟她说完,转头望着满屋子剑拔弩张的律师们,才看到他们似的,极惊诧地呀了一声:“不好意思,忘了你们在开会。”他茫茫然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到冯昙身上,“冯经理,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他口上叫得亲热,却没一点打招呼握手的意思,冯昙一张脸铁青,蒙细月看在眼里,虽觉苏三胡闹得紧,却也憋笑憋到肚痛。冯昙如今在郗至诚那边风头正劲,早几年大家见到他,都要恭维一声“冯总”,苏三偏偏叫他最低微时的称呼:经理。现在街头卖保险发广告做中介的,哪一个名片上不挂个经理?   苏三那意思分分明明,任你冯昙再能耐,也不过我郗家一家奴而已。   你将蒙细月弃如鄙履,我偏要待她如珠如宝。   苏三又一脸大家平素见惯的三傻子模样,朝蒙细月没心没肺地笑道:“他们家这限量版做得也太二百五,居然跟我说这一款就真做了二百五十个,这不骂人么?要不是你喜欢这牌子,我才懒得捧他们这个场,不过他们给加了个低碳环保袋,免得有人说我们只知道歌舞升平,不关心社会公益,现在不流行低碳嘛!”   蒙细月愈加哭笑不得,又忍不住偷觑冯昙和他新欢的脸色,果然精彩得紧,尤其那张一贯天真无邪的脸上,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神情,复杂交错,纠缠到扭曲。苏三送来的包未必有多贵,真正矜贵的是苏三本人,他素来不爱用商标太显眼的东西,蒙细月初时不知何故,周粤年说“他要什么牌子?他苏三两个字就是最好的牌子!”蒙细月知道用这样的方式来压人是顶顶肤浅的,却忍不住心里那股邪恶的念头,想在这正襟危坐的场合大笑三声。   苏三益发得寸进尺,俯下身偎着她咬耳朵:“怎么样,二世祖也有发挥余热的时候吧?”   蒙细月咬牙道:“我谢谢你了!”   “投胎也是技术活,”苏三笑得眉飞色舞,“你羡慕不来的。”   原本会议室里针尖对麦芒的气氛,被苏三这么一搅和,顿时走样。两方的律师都不知苏三横插一脚是什么意思,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耸肩摊手,无可奈何。   苏三还嫌不够似的,极认真地跟蒙细月说:“我昨天在家里看《周易》,学了几招,我帮你看手相吧?”他大剌剌地在蒙细月身边坐下,又跟众人很郑重地说,“不急啊,你们要看手相可以跟我预约一下。”   这回连谌律师脸上都要抽搐了,心道周易那是讲八卦的,跟手相八杆子打不着吧?况且是人都知道看手相该男左女右,你这么抓住蒙细月的左手那分明就是在吃下属豆腐么?   苏三浑不理会周遭诡异的气场变化,攥着蒙细月的左手有模有样的看起来,看完手心看手背,最后发现新大陆似的叫道:“哟,你这钻戒设计得不错,看着跟有80分似的,冯经理,当年哪儿买的婚戒呢,这设计师有水平呐,我去找来切磋切磋。”他宣布完这一重大发现后又跟大伙笑笑,“我大学学设计的,建筑装修工业珠宝都学过一点。这珠宝设计里面,怎么把40分的钻做成80分的样子,那是有学问的。嗳……你们会还没开完啊?”   第七章   中午苏三带童童出来和蒙细月一起吃饭,在粤色,满满一桌的精致小点,琥珀核桃花枝饼、瑶柱汤汁小笼包,蛋挞榴莲银丝饼,虾肠粉果马蹄糕……就着一壶茉莉香片,蒙细月惴惴一上午的心无端就落下来了。   童童吃得欢,一手芋头糕一手虾饺,蒙细月不住地叮嘱她要吃有吃相,奈何童童常年在北方长大,头一回见这么多式样繁复还色香俱全的点心。西安小吃也多,却不似粤点这样讲究,尤其粤色这样的地方,随意一块萝卜,也要雕出花来,童童毕竟年纪小,很吃卖相精致这一套。苏三也护着她,说小孩子,由她去,管那么多作甚?童童叛变得快,到江城头两天还喜欢黏着蒙细月,多年没和母亲亲近过,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等被蒙细月念了两天,再看到苏三招招手,二话不说就飞奔过去了。   蒙细月不满,板着脸忿忿道:“像什么样子,看她都被你宠成什么样了!”   苏三不说话只是笑,他觉得蒙细月这句话,很像日常里夫妻间的小打小闹。一般男人总是疼女儿的,宠溺过度,女人就不乐意,要板着脸说“看看她都被你宠成什么样了”;反之若养儿子,定然是男人在家里吹胡子瞪眼睛,骂老婆“慈母多败儿”。   童童胳膊短,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苏三看她瞅着蒙细月跟前那盘虾馅肠粉,立刻帮她挟过来:“慢慢吃,慢慢吃。”   可惜有人等不得,服务员敲门进来问:“蒙小姐,有位冯先生找。”   苏三登时脸就拉下来了,童童嘴里塞得满满的瞪着门口,见冯昙进来,又喜孜孜地叫:“爸爸!”   她哧溜一下就从椅子上滑下来,奔到冯昙身边要爸爸抱,冯昙抱她起来,左右脸颊都亲了两口再放她下来:“童童,爸爸有话要跟妈妈讲,你和叔叔先吃饭好不好?”   蒙细月点点头,和冯昙到他毗邻的包厢,苏三把童童抱回来,脸色沉沉的,良久后才笑道:“来,童童,舅舅和你分一个流沙包!”   童童的吃兴也败下来,她愣愣地望着门,半晌后问苏三:“舅舅,爸爸和妈妈也要离婚吗?”   苏三强打起精神,笑问:“你知道什么叫离婚?”   “知道”,童童劲头不似初时积极,却也未见有多伤心,很清淡的口气说,“就是以后可以拿双份零花钱了。”   苏三险些被流沙包给噎住,老半天后问:“这么说你还挺盼着你爸妈离婚的?”   “也不是啦,”童童撇撇嘴,“我知道爸爸妈妈都很爱我,可是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等等等等等等等,”苏三一迭声喝住童童,“这都谁教你的呢?”   “电视里都这么放的。”   童童来的这几天时不时有惊人之语,每每一句话震得他回不过神来。最后究其根本无非是看电视广告或听幼儿园同学讲来的,很多她也根本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过看大家都这么说,于是自己也来一句。   昨天上午苏三陪她玩累了,躺在沙发上准备小憩片刻,让童童自己看电视,调台半天都是官场反腐医疗黑暗婆媳不和或正妻斗小三的片子。苏三正昏昏欲睡时,忽听到童童来了一句“这小三真讨厌,怎么还不死啊!”苏三吓得一个激灵,拉着童童问:“你知道什么叫小三吗?”童童摇摇头,指着电视说:“刚才她们都这么说她的。”   苏三极度无力,他听到那句小三怎么还不死时本准备教育一下童童,即便小三这样一个物种违背道德,也不至于就得立刻弄死,结果发现童童对什么叫小三压根没有任何概念。   当时苏三就定下决心,以后公司要多投拍一些真正适合小孩看的电视剧,培养一下孩子们的想象力也好,增进一点科学知识也好,怎么也比天天给小孩灌输些婆婆媳妇正室小三之类的东西强吧?   什么样的年纪,做什么样的事,苏三始终这么认为。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童童:“那你想和爸爸在一起,还是和妈妈在一起?”   苏三觉得父母逼问孩子更喜欢谁是件很不厚道的事情,即便是开玩笑,也是一种不经意的残忍。苏三儿童心理研究中心的研究结果认为,让孩子们学会圆滑世故的开始,往往就是“你最喜欢爸爸还是妈妈”这个问题。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这么不厚道地对一个孩子,他满怀期盼地望着童童,不料童童这次的回答又让他怔了一怔。他以为童童相对于眼前的孩子们已经太早熟了,没想到她听到这个问题,仍停口停手笑容敛尽丧气垂头:“我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还有爷爷奶奶。”   这样的语调神态,让苏三想起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吵架,吵到冲动的时候也闹离婚,母亲负气地抱着他问:“你要跟爸爸还是跟妈妈走?”他被吓坏,可怜兮兮地问:“一定要选吗?”母亲在气头上,横眉怒目地瞪着他,骂他断奶就忘娘,他哇的一声就哭出来,哭声洪亮中气十足,哭足一整晚,父母被吓坏,齐齐和好来哄他。   这也是苏三有记忆的第一件事。   后来他常常想:一定要选吗?为什么总要面临这样那样的选择呢,不可以不选吗?如果可以,他愿意所有他喜欢的人永远不要吵架永远和和气气的,希望所有他喜欢的人都喜欢他,希望所有他喜欢的人都和乐美满……苏三干笑两声,又白日做梦,day dreaming。   蒙细月很快回来,神清气爽步伐矫健。冯昙跟在她身后,表情凝重得很,和苏三点过头算打招呼,又抱起童童亲了两口,笑得很勉强:“听妈妈的话,爸爸下次出差再来看你。”   回家安顿童童午睡后,苏三问:“什么条件?”   “他放弃抚养权。”   苏三歪着脑袋盯着她不说话,等许久后问:“没了?”   “每月探视一次童童,财产均分,详细的单子还在列,谌律师说他会跟进。”蒙细月轻吁一声,神色里透出一丝茫然。苏三直起身子来,嘻嘻笑道,“看,我就说阿粤家的律师厉害吧!”   蒙细月侧过身,凝视他良久,终于撑起一点笑容:“苏三,谢谢你。”   没有苏三今天去给她撑场,冯昙绝无可能撤退得这么快。   苏三登时就说不出话了,原想着插科打诨几句,再请她出去吃饭恭贺她恢复自由,然后……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可蒙细月这么郑重地跟她道谢,他再装下去就太假了,只好嘿笑两声,目光游移到墙壁上。那是他自己设计装修又亲挑细选的田园风进口壁纸,色调暖雅,夏末的阳光穿过巨幅落地窗倾泻下来,落到黑白琴键格的地板上,再反射过去涂墙,幽幽的,暖暖的,如同此时的气氛这样。   苏三心里明白,其实他一直都在怨恨时光和命运,把蒙细月生在那里,把他生在这里,一声招呼都不打,就错过了。   如果恰好把蒙细月和他生在同样的时光里,只要蒙细月朝他说一句“我在这里”,他一定会立刻飞奔过去。   现在,一瞬之间,他仿佛听到命运在问他:要不要重来一次?   欢欣得不敢相信,欢喜地送蒙细月和童童去机场,照流程她要回北京和冯昙去办离婚手续,顺便和冯昙带童童游北京。   机场的航站楼整洁开阔,如苏三的心情那般敞亮。   蒙细月和他说“拜拜”的时候,他也说了句“我等你回来”,轻轻的,想她听见,又怕她听见。   回程的路上特意从酒店经过,去取他叫人买的几瓶酒,1990年的Laurent-Perrier Grand Siecle香槟,1988年的Chateau D' Yquem,另有几瓶不同年份的Chateau Figeac,预备等蒙细月回来,一起好好享用。   在电梯口被酒店的女服务生截住:“三少你总算来了,我找你好几天你都没过来……”   服务生有点面生,苏三一时不记得,问:“你找我有事?”那小服务生登时有点慌,急急解释道:“你不记得了?我半个月前帮你订过花,”见苏三仍一脸迷惘,小服务生急得都快哭了,“很大的一束,进口的Casablanca,7号那天晚上,你不记得了吗?”   7号,苏三心底咯噔一下,他8号和周粤年去试飞SR-22,结果出了事。   “我还留了发票的,”小服务生手忙脚乱地翻口袋,终于找出一张票据来,时间是8号的上午。苏三瞅那服务生两眼,不认识,应该是新来的,否则不会不知道他的开销都是直接记账等蒙细月来月结。票面价格抵得上小姑娘一个月工资了,又难怪急成这样,苏三笑笑,“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最近比较忙,忘了这茬。”   他掏出支票簿给小姑娘开了张整额的支票,那小姑娘这才猛松口气,察觉自己一副讨债模样,又呐呐说:“第二天你就不在房间里,我轮班的时候又老碰不到你,花在房间里放了一礼拜你都不在,我就给处理掉了。”   “没事。”苏三不动声色地问,“那天我是跟谁回来的来着?瞧我这记性……”   那小姑娘警戒地瞅苏三一眼,以为他试自己口风紧不紧,左右望望后凑上前小声道:“三少你放心,你和Moon姐的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我平时不聊八卦的。”   “我和Moon姐的事?”苏三转过头,一字一句问。   那小姑娘被吓坏,忙不迭地摇头:“没有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扭头就跑。苏三恍悟过来,窜上两步攥住那小姑娘肩头,“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姑娘被他带到休息室,战战兢兢的,一个劲地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苏三无奈,换上一副狼外婆的面孔,笑眯眯道:“你放心,我没怪你,那天我喝醉了,记不太清楚到底……你那天见到我和蒙细月回酒店?”   “嗯,可是你那天没喝酒啊?”   “没喝酒?怎么可能呢,没喝酒我怎么会不记得了?”   “你真没喝酒,喝醉酒的是Moon姐,你跟我说话的时候都挺正常的,一点没醉。”   “不可能,我都说什么了?”   “你说要我帮你送热茶上去,给Moon姐醒酒。”   “我不是让你去买花吗?”   “那是我第二次上去时候的事,那天七楼我值班,你让我送热茶给Moon姐醒酒,后来……”   “然后呢?”   小姑娘红了脸,偷瞟他几眼,呐呐道:“然后我送醒酒的茶到你房里,你,你们,你们在那个呗!”   苏三眯起眼斜觑她:“哪个?”   “就是……kiss嘛。”   蒙细月带童童回来时已是第四天,因为童童几乎没在北京呆过,见到哪里都觉得新鲜,平时没少在电视里讲故宫长城十三陵,还在飞机上就吧啦吧啦地说要去哪里哪里玩。冯昙和蒙细月既然离婚已板上钉钉,都觉对不起女儿,也都缓下身气,决定多陪童童四处玩玩。回江城时仍旧是苏三去接机,童童的兴奋劲儿还没缓过来,拿着许多在各处买的小旗袍纪念人偶给苏三看。蒙细月微阖双目,苏三问:“累?”蒙细月叹口气:“腿都走断了。”   苏三笑笑,蒙细月咕哝道:“小祖宗真难伺候,我上一回这么累还是陪一个专家爬香山,事前也不说一声,我穿高跟鞋去接他,临时跟我说要爬香山看红叶,差点没断气呢我!”   “什么专家来头这么大?”   “不记得,我做的第一张单子,”蒙细月几欲睡着,“想起来就刻骨铭心,是谁反而不记得了。”   苏三从车镜里瞥过去,蒙细月一脸困顿,八成是白天陪童童,晚上熬夜开工,便轻声吩咐童童:“童童,后面有毛毯,给你妈妈盖一下。”   回到家时那几瓶酒已用醒酒器滤好,餐点丰盛,是苏三专请的大厨来准备的,蒙细月看那架势便笑起来:“跟你吃餐饭太锻炼心理素质,我连手往哪里放都不知道了。”这句是实在话,蒙细月做到高层后也常要出席各类宴会,最头痛那些繁琐的餐桌礼仪,这一点冯昙比她强,融汇贯通举一反三学得极快。蒙细月常自嘲没享福的命,喝惯速溶咖啡吃惯盒饭,赏她一杯现磨咖啡就要感激涕零。所谓高档西餐厅的那些礼仪,她也是能免则免,避不过的临时抱佛脚,免得当场出丑。最怕和那些公子哥儿谈合作,要鹅肝葡萄酒要钢琴小提琴,好像没这些情调就不能过日子,蒙细月经常恶念陡生想把这种二世祖们扔到穷山恶水的地方看看他们怎么活下来。   童童闹着也要喝酒,蒙细月拗不过她,让苏三拿筷子蘸一点香槟给她尝,果然她沾到舌头就簌簌簌簌地叫。猛塞两口奶酪口蘑烤鱼,再喝一大碗蟹肉汤,才把舌头上那股刺激味儿止住,没两分钟香槟酒那股醉人劲又上脑了,趴在蒙细月怀里昏昏欲睡。蒙细月没奈何,把童童抱到苏三的书房里去睡,童童小脸酡红,拉着蒙细月的手还嚷嚷说“妈妈土豆泥好吃,我还要吃土豆泥。”   蒙细月好笑,帮她盖好毯子,轻轻掩上门出来,还未转身,身后苏三已拥过来,困她在墙角,Chateau Figeac柔软醇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蒙细月愣了一愣,苏三的唇掩下来,他舌上染着浓浓的酒意,一味往她唇舌里钻,甜甜辣辣的味道全钻进来。他一手抵住她后脑,手指轻轻一拨,她垂肩的长发便散落开来,他的手也得寸进尺,搂住她往自己身上贴。她回过神,伸手把他往外推,扭头想避过他蛮横强硬的吻。   苏三毫不理会,只一味贴住她,她扭头,他的吻便落到她颊上,尔后是耳垂、脖颈、锁骨,寸寸吻噬下来。他动作麻利,不多时便扯开她外面罩着的小西装,隔着薄薄的衬衣,烙下滚烫的温度。蒙细月开始挣扎,想出声喝止他,又顾忌童童在书房里,生怕吵醒女儿,苏三愈发张狂起来,搂住她的臂膀愈加用力,她挣不脱逃不掉,只能轻声阻止他:“苏三,你别这样。”   “想到要阻止我了?”苏三笑起来,趁着她发怔的功夫,又钻进她微张的唇,夺走她几乎所有的呼吸。蒙细月继续把他往外推,他顺着她往后挪了几步,却同时箍紧她身躯,一路拖一路吻,粗重的喘息缠绕在她耳边,她再开口,却语不成声:“苏三,别在这里。”   第八章   -->   蒙细月不晓得他们怎么滚到床上的,酒喝多了,脑子也昏昏的,尤其刚从离婚的事里脱出来,卸下防备后尤其易醉。起初她跌到沙发上,苏三的身子也叠下来,那张年轻而充满欲望的脸孔也叠下来,他眼睛亮亮的,像要把她的魂魄都收进去。她推他,却拗不过他的力气,从外头看他身材也看不出那么壮实,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除开吃喝玩乐再无大事,身手却是练过的。从沙发上滚落,在地毯上不知又纠缠多久,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推拒他的手开始缠绕在他脖颈上——也许她也寂寞太久,原来忙着工作,人跟上了发条一样,从早到晚脑子里只刻着挣钱二字,突然有一天发条断裂开来,机器也全盘崩塌。就像现在这般,苏三一层一层地腐蚀着她的防线,在她周身烙下属于他的痕迹,葡萄酒悠久绵长的酒劲也在这一刻侵袭上来,绵绵地焚心噬骨,忽忽地往燃点上窜,终于那层防线也被突破,她身体深处潜藏着的那把火,辣辣旺旺地烧起来。   最后能辨认的地点在苏三的卧室里,她脑子昏昏的,想不清怎样撞进来的,只知道苏三一直在吻她。这里那里,那里这里,酥酥软软,麻麻痒痒,像四肢百骸都泡在甜甜辣辣的酒里,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从每一个毛孔里钻进来。她一手抱着苏三的头,还有一只手在他背上,那肌肉坚实得像铁一样,怎样都掐不进去一丝一毫。   起初他还是轻进缓行的,一点一点地挑惹起她身体的热度,后来她身上也彻底烧起来,搂在他背上的手也开始游走。他肌肉结实,温度也烫手,那是年轻男人未经风霜摧残的躯体。不知何时他的动作开始激烈起来,夹杂着些狂躁似的,初时蒙细月不以为意,只当他人年轻,血气方刚不知轻重。后来他动作越发躁进,像发情期的狮子不知餍足,蒙细月受不住,叫一声“疼”。苏三仍不管不顾,一味挞伐猛攻,终于惹恼蒙细月,在他肩头狠狠咬下一口:“痛,轻点!”   “你也知道会疼的吗?”   蒙细月愣愣,没恍过神来,大约在焚心的酒里浸得太久,一时一刻还清醒不过来。苏三伏下身来吻她,吻得她发痛,这回她明白过来,他存心的,她隐隐约约察觉到原因,又不确实,但她知道这一回苏三是存心的,他存心要弄痛她,让她尝一尝痛的滋味。   宿醉的人将醒未醒之时是最难受的,身体还醉着,脑子已开始清明。如同她现在,肌肤上寸寸燃点着火花,点火的人却又把她往水里泡、冰里浸。她睁开眼来看苏三,他眼睛仍亮亮的,磁石一样吸住她,里头涌动的却不是浓烈的情||欲,而是深重的哀伤,像漆黑夜里的海,遥不可测,深不见底。   蒙细月心里也似被悄无声息地拨弄了一下,生生地疼起来,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苏三已笑起来,惨惨淡淡的:“今天对你来说,也只是one night stand吗?”   他仍保持着初时的姿势,全盘压制着她,一动不动,既不前进,也不撤退,只那样凝注着她,笑容里满是嘲弄。   蒙细月怔然半晌,恍悟到他说什么,脸色一白,尔后淡淡笑道:“不,今天是你应得的。”   “应得的?”苏三也明白过来,自嘲笑道,“奖励我帮你争到抚养权吗?”   蒙细月浑身软绵绵的,像一把火还没烧透彻,空虚得厉害。苏三一双眼眯起来,看穿她的伪装,又俯下身来攫住她双唇,猛冲入她身体里,一下,又一下,像战场上肉帛相见的敌人,近身厮杀,不死不休。   “你不肯离婚,不是舍不得冯昙,而是因为对抚养权没有信心。”   “你一颗心绑在二哥身上,他一心一意只把你当他的棋子,他不想你们离婚,你再爱他也无用,他连帮你争抚养权都不肯。”   “我居然在自己的电脑里找到那份录音,难怪你那天看我眼神那么奇怪,我还傻乎乎地去找谌律师,以为冯昙想转移财产,要你净身出户。其实是我自己傻兮兮的,想证明我比他好,想劝你离婚。”   “我知道你从来没正眼看过我,一眼都没有,是我自己犯贱,送上门一次,被你羞辱;一不留神撞失忆了,又送上门第二次,这回你更彻底,你瞧不起我,却还要利用我。”   “你把童童放在我这里,根本不是怕别人找到她,你是生怕别人找不到她,生怕冯昙不知道她在我这里。”   “你故意误导冯昙,让他以为我帮你出头,就表示二哥也肯为你做主——冯昙不敢去找二哥理论对质,他只能放弃抚养权。反正那个女人也怀孕了,他的目标不是童童。”   “蒙细月,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动作激烈而蛮横,像一波又一波的浪头迎面扑下来,稍有犹豫便要倾灭覆顶。蒙细月只觉整副躯体一瞬间被掏空,许多事情,真实的,虚假的,在这一刹那,像燃尽的烟火,灰飞烟灭,破碎虚空,直至虚无,不可触摸,不可捕捉。   一切都归于沉寂的时候,她仰躺着一动不动,苏三仍直直瞪住她,她觉得他指尖好象是冰冰凉的,从她眉毛上划过去,再到她的耳廓,下巴。久久后她听到苏三笑着说:“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自己像嫖客。”   蒙细月仍不作声,不晓得什么时候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也是惨惨淡淡的。她把苏三推开,自顾自起身开始捡衣服,凌落一地,从卧室一直找到书房口,里头的衬衣被揉得一团糟,她一声不吭地拾起来,将就着穿上身。苏三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说:“活该你没有人爱。”   他声音里有一种稚气的刻毒,像小孩子打架打输了,又无计可施,只能诅咒对手明天出门被石头绊一跤。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的吗?”   苏三问得执拗,蒙细月便顺着他的意思,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做催眠治疗。”   医生听说他来做催眠,诧异非常,不就忘了那么两三天的事么,又不是不记得自己爹妈,有什么要紧?不过案例难得,马上帮他安排了催眠师,可惜他潜意识里似乎不肯合作,进入睡眠状态,很快惊醒。他要做第二次,医生觉得不妥,说催眠疗法不适宜连续进行,对身体和精神都有损伤,他不依,坚持要继续。医生没有办法,晚上又给他做第二次,模模糊糊忆起些片段,是他和蒙细月在吵架,她斥他什么都不会,除惹是生非别无用处,到这里他又惊醒,怎么也无法再进入睡眠状态。   他好话说尽软磨硬泡,医生也不肯给他做第三次,说最少也要隔天再做,他只好换医生,诓骗别的医生说他头一次做。每个医生都被他磨着做两次,到最后四肢都有些不受控制,肠胃也开始有反应,上吐下泻。   效果还是有一些,闪现次数最多的画面是他在窗边吻蒙细月,她面色酡红,醉态可掬,像小女孩似的撒娇哭闹。他想也许这记忆较为美好,所以他愿意自己记住,让他惊醒的碎片,总是他和蒙细月在吵,每次内容都不一样,地点却都一样,在他酒店的套房里。他为她死心眼不肯离婚愤怒异常,骂她犯贱,不值当,她反唇相讥,说宁愿爱一个有担当有能力的男人,也永远不会喜欢他这种百无一用的三傻子。   第二天整夜都无法入睡,那是第一位医生警告过他的后果,然而第三天他还是另找了医生。   所有和她有关的记忆,他都不愿意失去。   即便在那些记忆里,她都在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第三天用上药物,注射稀释的阿米妥品,这一回蒙细月说,是,我爱你二哥,降一档冯昙也比你强。   她还说,你拍电影赔钱,玩飞机烧钱,从小到大你做过哪怕一件不那么败家的事情没?   活该别人叫你三傻子,人傻钱多速来,人人都想从你这里捞一笔。   浑身如坠冰窖,不住地打抖,四肢不受控制,想从梦境里挣脱,却无法动弹,鬼压床一般,医生以为他药物过敏,吓得不行,险些给他叫急救。   他醒过来后很勉强地挤出个笑容,说没事,没事。   苏三知道蒙细月素来看不起他的,他只是不知道,她轻贱他至此。   即便他说爱她,他说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爱她了,得到的亦不过她冷冷一嗤:“苏三,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自己数数,这两年但凡上点档次的珠宝商女装店,我都帮你结过账!你爱我?你不如说你嫌我这两年管你管得紧你想玩死我可信度还高一点!”   所以呀,这女人她活该。   “难怪冯昙会出轨,你今天这些都是活该,冯昙移情别恋是你活该,二哥不爱你也是你活该,你这种没有心的女人,永远没有人会再爱你,你不值得。”   蒙细月面不改色收拾好衣衫,衬衣领口很不齐整,费了她好大劲,一边和褶皱做斗争,一边听到他隐隐含着怒气的声音:“你就这么不择手段么,只要有好处,和我这样——你这样看不起的人上床,你也愿意?”   回过头时蒙细月已整顿妥当,面颊上的红潮也褪下来,白得骨瓷一般:“对,像你看到的这样,我就是这种女人。”   苏三气得哆嗦,蒙细月抿抿唇,淡淡的妆早被吻得脱落,她索性抽张纸巾出来把残妆擦掉。她朝书房的方向走,被苏三拽住,她转过头,看到他仍赌着气的模样,犹豫很久后才开口问她:“我们上次,上次……上次有没有……”   他心里不确定,几次催眠都有吻着她的片段,后来发生了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掌心还有她的温度,可怎么也记不起来。蒙细月嗤的一笑,声音里满是嘲弄:“你觉得一次不值,再来?”她说着伸过手来抚他脸颊,刚触到他面上,便被他猛地甩开,一副受到侮辱的表情,“你怎么变成这样,你到底,到底,到底——”   “到底被多少人上过?”蒙细月好笑,“嫌脏?刚刚怎么又不问,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苏三脸上胀得通红,被她说破心事似的,又憎恶她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他额上青筋直跳,老半天却只憋出一句:“我对你失望透顶。”   “我何必在乎你失不失望。”   “你,”苏三被她一句话噎住,声调陡然拔高,口不择言起来,“是啊,我对你失望不要紧,那二哥呢,他不嫌脏,他能再要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你不如亲自去问他?”   苏三狠命地咬着唇,他知道在蒙细月面前他总这样一败涂地的,眼睁睁看着她进书房,门半开着,她在叫童童起床。等她快要出来,苏三方醒悟到自己还裸着上身,被童童看到怕不要怀疑什么,赶紧逃回卧室,披两件衣服出来。童童睡眼惺忪地朝他打招呼:“苏三舅舅你吃完饭了?”   “嗯。”   “妈妈说带我回家。”   “嗯,”苏三怀疑自己表现不自然,连忙补充两句,“有空再来舅舅这里玩。”   “好。”   童童笑得甜,搂着蒙细月的脖子,蒙细月一手抱着她,一手拎着几个包,都是童童这几天留在这里的东西。她下楼,不多久后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咵啦啦一下锁上。   苏三赤脚站在楼梯上,眼直直地瞪着锁住的门,她走了,她走了,她走了,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这几个字。不晓得过了多久,腿脚发麻,他瘫下来做到楼梯上,赤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木楼梯打拍子,一直坐到他觉得自己这样很无聊,又没人心疼,自虐个什么劲儿呢?   头两天跟医生说失眠,开来几片安眠药,吞下去仍睡不着,到后来干脆爬起来。卧室床头柜的抽屉是虚掩着的,里头放着狭长的天鹅绒首饰盒,苏三伸手进去,啪的一声盒子开了,里头盛着条项链,细细的铂金链子,还镶了一圈蓝宝,底下的链坠大而醒目,是纯金制慵懒又神气的加菲猫。   蒙细月是喜欢猫的,几次公司订制礼品,总缺不了一些猫的纹饰,招财猫,福气猫,Hello Kitty……蒙细月每次总会挑招财猫,苏三问她为什么,蒙细月就说“兆头好”。   骗人。   苏三撇撇嘴,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招财猫呢。   他从那时起就恨上了招财猫这样东西,连去饭店吃饭,若前台那里供着招财猫,他也要掉头就走。   特地跑到金店去打这一款首饰,设计师听说他要纯金制的链坠,还颇为难,那意思是说只有那种财大气粗的暴发户才喜欢浑身穿金挂银,再说也没人专门来打个加菲猫,多幼稚啊?苏三却不信这一套,他说加菲猫喜庆,好吃懒做天生享福的命,非逼着师傅赶工给他做了这么一套首饰出来。   招财猫有什么好?笑眯眯的看着和气,心里一肚子坏水,阴险!加菲猫才好呢,好吃懒做,混吃等死。   苏三啪的一声又把首饰盒扔回抽屉里,加菲猫再好,蒙细月也不喜欢,她就好招财猫那一口。   电话打回北京,拨了三回才有人接,是女人的声音:“苏三?找你二哥有事?”   苏三愣了很久,那是源表姐的声音,他仰头看挂钟,啪的一声便挂断电话。   源表姐自然不是亲表姐,中国人一表三千里,不过和郗家沾亲带故倒是真的,苏三自小就管源表姐叫二嫂,叫了许多年,最后成他二嫂的人却不是她。那时他还同情过二哥的,因为源表姐哪里看都不逊色后来的二嫂,家世长相,学识见地,没有一样差的,和郗家关系也不可谓不好,最后因为那样的原因被拆散,苏三很为二哥和源表姐伤心过一阵。   现在苏三心里却只有怨怒。   这算怎么回事呢?苏三当然知道二哥不易,人前有多风光霁月,人后便有多千疮百孔,偏偏和谁也不能说,他那时还千方百计地安慰二哥,想让他发泄出来,然而也没有。二哥坦然接受家里安排的另一桩婚事,成家立业,娶妻生女,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没想到他又和源表姐走到一起,那蒙细月对他来说又算什么?还是……苏三心里一揪,源表姐自二哥婚后便长居国外,前几年回来过一次,匆匆又走了,这一回……连她回来都不曾听说过,瞒得这样密不透风,想必二哥是费了不少劲的。   苏三想,蒙细月在二哥心里,大概永不及源表姐分毫,二嫂不能做到的,蒙细月自然也不能。   这蠢女人,被牺牲放弃而不自知,笨得猪一样。   当然也是他二哥太牛逼,做得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苏三一拳捶在床头,五脏六腑里翻江倒海过一轮,又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票。   航空公司说最早一班飞北京的航班也要早六点。   二哥郗至诚的电话随后也到了,坦荡得很,听说他订票回北京,只笑着说:“你别回家,到玉泉山来,我多睡会儿,等你来吃早饭。”   其实苏三还有架雷神的商务机停在江城机场,执照也在手上,他的会员卡可随时在全国所有民用机场降落。   可他还是下楼到客厅里痴痴地等天亮。   因为每次他去飞的时候,蒙细月都会提心吊胆,当然不是担心他,而是担心他出事后无法向二哥交代。   第九章   -->   郗至诚时间算得准,苏三到机场便有司机直接拖他到玉泉山来,再往里没有车道,得自己走过去。郗至诚的这小小别馆,偏安玉泉山脚,若没人带路苏三只怕也找不到,一路树木繁盛,篱笆竹林,扑面的是山林飒飒清风,穿梭的是叽叽喳喳的雀鸟,仿若穿越千年回到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时代。丛林掩映里有三两座矮矮民居,进门时热腾腾的早餐刚上桌,郗至诚给他盛好一碗豆花:“来,尝尝我的手艺。”   苏三冷脸看着那碗豆花,新鲜倒是新鲜,郗至诚面有得色,指着对面女人说:“纯天然,我跟你源表姐在山上开了一块地,自种的黄豆,连化肥都没施过。哦,去年秋天收的,现在还剩点儿,你要不要,我分你一点,不过你没磨子。”   看他这二哥多厉害,这至少也藏两年了,密不透风的,家里没一个人知道。   苏三脖子一伸,果然在厨房里看到一方小石磨,养生养到这地步,他对二哥的景仰又上升到一个新层次。   他盯着那碗豆花,一言不发,郗至诚这才有点慌,笑容堆起来,有些讨好他的意味:“不是二哥要瞒你,这不怕你担心么。”   苏三仍面无表情,他下巴青青,有刚生出来还未刮的胡茬,郗至诚看他脸色极差,又猜测或许他不是生自己的气,笑着试探:“怎么了这是,连夜跑到北京来……”他压低声音凑近问,“撞死人了?”   “源表姐,我有话要和二哥单独说,”苏三转脸冲郗至诚道,“到外面谈吧。”   院子里的陈设亦很简单,七八根雷竹,三两株山茶,错错落落,一望便知都属源表姐的喜好。院子里喝茶的小桌小凳,也一色的黄花梨,市面上早已寻不到的上好红木。苏三估量着二哥这回是铁了心要和源表姐一起,什么也拦不住了,更是怒从心来。郗至诚跟着他出来,立足未稳就迎来一记勾拳,直挺挺地往后倒,他以为苏三碰到什么事,全没料到他一出手就这么狠。还未反应过来,又被苏三揪着衣领提起来,当头一拳往鼻子砸下来,这回郗至诚反应快,往左一滚从苏三拳头下逃脱,闪电般伸脚绊住苏三。这回又出乎郗至诚意料,原本他见苏三出手狠,所以自己下脚也狠,却不料苏三脚步虚浮,轻易被他绊倒,栽到他身上,仍不管不顾,发狠一般地拿拳头往他脸上砸:“你到底要误多少个女人一辈子!”   “有话慢慢说,”郗至诚听他说这话,警惕心又放下来,苏三却浑未听进去,红着眼,拳头雨点一样往下落。郗至诚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躲避不及,吃了他好几拳,鼻子火辣辣的痛,被砸得眼冒金星。终于趁得苏三喘气的功夫,郗至诚不敢马虎,迅速伸手制住苏三腋下,拖住他身子往旁边一摔,腾出空位自己跳起来,总算争得主动权。   郗至诚这回学乖了,报复性地踹了苏三好几脚,确定他无力反抗,才笑眯眯蹲下来问:“是哥哥不对,哥哥这儿给你赔罪啊,”他口里这么说,双手双脚仍牢牢制住苏三四肢,“哥哥这不是没办法么,你体谅体谅……”   “你别他妈在这里忽悠我!”苏三双目通红,像要喷出火来,“有种当年你别跟二嫂结婚啊!好,我体谅你有难处,你结了婚,你既然这么念着源表姐,怎么不帮她守节呀,还他妈到处沾花惹草做什么?好,我当你看二嫂烦,一定得在外面找女人,你找个好聚好散的很难么?非得去招惹蒙细月,她死心眼你不知道啊,她喜欢你你不知道啊!好,现在源表姐回来了,我还能体谅你,你忘不掉她么,可你至于对别人这么绝么!我原来还想呢,她那么帮得你,你为什么非得把她送我这儿来,原来嫌她碍眼要蹬掉她!她好歹跟你一场,到现在,到现在要离婚,连争个抚养权你都不肯替她出头,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郗至诚被吼得一阵懵,手上放松力度,却未见苏三反攻上来。郗至诚又惊又疑,毕竟年过三十,他这两年身手大不如前,几次练手都输给苏三,这次怎会这么容易把这小子打趴下?苏三整副骨架都跟散掉一样,像是初时提着一股真气跑到这里,现在发泄过,整个人都垮下去。郗至诚怔愣许久后问:“你跑到这里来,是给——给蒙细月出头来了?”   “她一个女人,又没什么家世背景,丈夫也当不得靠山,天天跟那群如狼似虎的禽兽们打交道,已经很艰难了。她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你就不能……你就不能对她好一点?”   “蒙细月……一颗心都在我身上?”   “不然你以为女人跟你都是为了钱?”苏三眼神涣散,直直望着院子里栅栏篱笆,“你送她一点小礼物,她都眉开眼笑的,现在你就算不要她,至少给她一条活路,很难么?别让她一个弱女子,把自己糟蹋到那地步。二嫂好歹有名份在,源表姐还有你陪着,她有什么?你好歹给她一条活路,别让她太难堪……”   接到郗至诚电话时,蒙细月正在最后一遍检查周粤年订婚仪式的场地,这两天没见苏三,电话打过去居然是通的,苏三说“我还活着,你放心”,一句话把她噎住,不敢再去惹他。她要忙的事情多,给童童联系幼儿园,已经圈定的几家还要实地考核,有几部戏的本子已到案头,还有几部戏的成本要核……最最担心的是郗至诚那边,她抢到抚养权毕竟有点“狐假虎威”的计谋在,冯昙若不小心流露出什么怨言,郗至诚那边恐怕要疑心。   所以蒙细月看到手机显示的郗至诚的名字,心里就咯噔一下,想着速度也太快了些,她浑身警备,郗至诚语气却轻快得很,问她在忙什么。蒙细月照实作答,说给周家光年电讯的慈善晚宴做准备,郗至诚跟周因两家也颇熟,笑说:“你帮我拍一样差不多价钱的,给周粤年做订婚礼,最近实在忙,等他们结婚的时候,我一定到。”他声音很轻,说完后又补充解释,“阿源要我代她向你问好,她最近身体不大好,不然的话……她说很想你,想到江城去看看你的。”   “哦,你让她好好休养,有空我再回北京看她。”   郗至诚沉默片刻,忽然问:“我和阿源在一起,你有什么看法没有?”   “嗯?”蒙细月陡然愣住,郗至诚这话问得太无头无尾,他和谁在一起,需要问她什么看法吗?   郗至诚那头笑起来:“有人跟我说,你一直对我情根深种,我说认识你也都七八年了,这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你给我说说呗。”   蒙细月一时脸涨得通红,旁边正有人问:“Moon姐,你看这东西放这里对不对?”蒙细月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会场,寻到一僻静偏厅,那头郗至诚还不放过,尽情戏谑调侃,“原来我们阿Moon之所以夫妻关系处理不当,是因为对我郗至诚郗老二情根深种,我听说之后倍感荣幸,激动得不敢相信,特来求证。”   这回蒙细月听明白了,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偏偏郗至诚还要说:“有人谴责我,说我不仅不能给你一个名份,甚至还逼迫你和冯昙维持夫妻关系掩人耳目,到头来冯昙出轨你面子全无,最后连你要争抚养权我都不肯帮忙……让一个‘弱女子’如此全心全意为我付出,我郗至诚简直是天下男人的耻辱。”   蒙细月知道苏三肯定要闹别扭要发脾气,这都是在她预料之中的,她未曾料到的是他会去找郗至诚为她出头。那天晚上他发狠般的咒她,他说“活该你没有人爱”,还说“难怪冯昙会出轨,你今天这些都是活该,冯昙移情别恋是你活该,二哥不爱你也是你活该”,说“你这种没有心的女人,永远没有人会再爱你,你不值得”,这般那般,这样那样……   直到此时此刻,蒙细月终于明白,她真的伤到那个三傻子了。   郗至诚调侃完她,终于恢复正经:“Moon,苏三一直很听话,爸妈的,我的,你的。他前两天回北京,见到我二话不说就把我揍了一顿,他长这么大,我头一次看他这么伤心。”他声音低下来,有些许凝重,“那一次,都没有。”   蒙细月知道郗至诚说的是哪一次。   那是郗至诚结婚的日子,也是蒙细月第一次见到苏三,老早听说过郗至诚有那么个宝贝弟弟,据说最得长辈宠。传得最邪乎的事迹,是他一位旅居伦敦的远房姑奶奶,某年回国一趟,在小辈里独独相中苏三。没两年那姑奶奶过世,无子女继承遗产,遗嘱里把祖传的古董悉数留给他,光运回国就装满了两个40尺柜的集装箱。蒙细月知道这事的时候,听说的已是更新的加强版,苏三成了他们家远近闻名的散财童子,据说但有亲友来访,表现出对哪样东西爱不释手,他一律精装相赠,理由是自己不懂古玩,由喜欢的人保管更有价值。等郗至诚知道时那两集装箱瓶瓶罐罐已送出大半,气得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哪家没有几个厚脸没皮的亲戚呢?偏那些东西又属苏三所有,郗至诚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诓他说公司周转不灵,想拿那些鸟纹钵釉刻碗之类去银行做抵押,终于替他保住最后一点家当。   郗至诚婚礼当天又出变故,流程上一切都好好的,唯独到家庭人员致辞前出了岔子,酒店里遍寻不着苏三。   蒙细月在酒店会场对面的客房楼里寻到苏三,其时她也没见过他,凭长相猜的,因为比郗至诚年轻一号,眉目峻秀,朝气蓬勃,恰是十七八少年模样。蒙细月还没来得及上前确认这是不是苏三,已听到他对面的女孩开口:“是,我骗你,念在我们相识一场,我只和他们打赌要你卖那辆切诺基而已,我要真心狠一点,开口叫你去死恐怕你都会去吧?”   那时的苏三真真叫年轻,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像初夏的阳光那样,不带一丝阴霾。他站在那里,眉目俊朗,美好得不似人间少年,蒙细月简直想象不出,会有什么人忍心伤害欺骗这样的孩子。偏偏叫她遇见这样的事,苏三气得浑身直打抖,伤心绝望,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蒙细月看在眼里都觉得心疼,生怕他哭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护住他对那女孩说:“永远没有人会再爱你,你不值得。”   那女孩被蒙细月盛气凌人的气场压制住,怔愣良久才反驳道:“谁稀罕啊,你让他问问他那群哥们儿,他们背后都怎么说你的,你把他们当兄弟,他们背后可说你人傻钱多速来,活脱脱一三傻子!”   蒙细月也没功夫反驳,领着苏三回婚礼现场,路上苏三问:“你哪边的客人?以前没见过你。”   “你二哥的。”   苏三欲言又止,停住脚不肯往前走,老半天后说:“我不是傻,我真以为她等钱用。”   后来蒙细月才知道,那是苏三的初恋女友,同一所高中的校花。他的兄弟们看出不妥来,劝苏三又劝不住,便从那女孩处下手。都是群公子哥儿,下手周密且狠辣,雇人来施美男计,撺掇那女孩找苏三伸手,理由是家里远方亲戚查出脑动静脉畸形,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苏三深信不疑,回家找郗至诚要钱,郗至诚自然不肯信,苏三万般无奈,偷偷变卖郗至诚诓走他古董后意思性的补偿给他的一辆大切诺基。   他们恰好选在那一天向苏三证明那女孩的浅薄。   老实说,蒙细月觉得苏三一点都不冤,完全当得起三傻子一词。   如果这三傻子是她弟弟,她早就一脚踹他进太平洋了。   偏他是老板的弟弟,蒙细月不仅不能踹他,还得好言相劝,说些类似“你看清了一个不值得浪费真心的人,而她却失去了一个真心爱过她的人,活该的人是她不是你”这种把她自己脑袋伸给驴子踢三脚也不会相信的鬼话。   三傻子就是三傻子,苏三居然还就被她劝好了,乖乖擦掉差点已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整理好行头进礼堂念致辞。   打那后蒙细月有两三年没见过苏三,听说他和高中那群兄弟都断了交,去欧洲读书,再后来他回国,闲混两三年,就被郗至诚一脚踹到自己这里来了。这些年里他花起钱来仍如流水一般,也和他原来那些兄弟们一样,女朋友走马灯一样地换……   蒙细月知道郗至诚在怪责她,为人兄长的思想是很矛盾的,郗至诚不想苏三像楞头青一样任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却也不愿意苏三走自己这条路,一举手一投足、甚至说话用哪个叹声词都要拿捏尺度。   “我想不到别的办法,”蒙细月尽最后的努力垂死挣扎,试图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松,“离间兄弟的罪名,怎么也比狐媚惑主轻一点吧?”   郗至诚轻笑问:“那你说,离间兄弟该当何罪?”   “流放三千里,永不叙用。”   蒙细月刻意往狠了说,果然郗至诚笑起来:“算了,看在你还有分寸的份上,就到此为止吧。”蒙细月不敢接话,怕说错话郗至诚反悔,又听他叹道,“说到底你也是为了童童,你们夫妻搞成这样,也有我一点责任,这回算扯平吧,Moon,我不欠你了。再换个人,也看不住他,你这口黑锅我帮你扛,以后你再有什么事要帮忙的,尽管跟我开口。”   蒙细月不敢相信郗至诚如此宽宏大量,最后那句“尽管跟我开口”,显然是恩威并用的意思了。她愣了好半天,说:“我想在江城买套房子,童童明年要上学,我看江城的教育环境不错,成本比北京低好多,想挑个重点小学附近的房子。”   郗至诚沉默良久后笑起来:“好,我们在江城的楼盘,你看中哪个,直接跟老刘说就好。”郗至诚的笑声现在才真正轻松起来,蒙细月稍稍放下心,确信郗至诚是真的相信她对苏三没有企图了。   这种攻心计还是许多年前冯昙教她的,冯昙说秦始皇麾下曾有名将,领六十万大军出征,出征前特意找秦始皇要良田美妾,他儿子嫌父亲贪婪,这位名将却回答说,我要良田美妾,不过是希望皇帝相信我不要他的江山而已。   蒙细月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郗至诚的底线,他不介意为她背黑锅,却不能容忍她用这样的法子伤害苏三。   更不能容许,她对苏三有任何觊觎之心。   说白了,苏三还年轻,二十四五的年纪,又是那样的家世,他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犯错。   即便如今他真的爱她到痴狂,将来后悔了,轻飘飘一挥衣袖,别人只会说人不风流枉少年。   换作蒙细月,那就是水性杨花不知检点,为求上进不择手段。   她的身后,只有悬崖,没有退路。   第十章   -->   到周粤年订婚那天,苏三终于回来了,见谁都乐呵呵打招呼,看不出一点颓丧劲儿。晚宴前半程是周粤年的准岳父为庆祝银婚而设的慈善拍卖会,后半程是周粤年的订婚仪式,图个好事成双。苏珊娱乐旗下的艺人们自然是倾巢而出来捧场,蒙细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恐哪里出了差错,好在她准备功夫做得足,从一些设计别致的手镯胸针类首饰拍起,到后来的青瓷白瓷玉壶春,场面一直热热闹闹。唯一的小插曲是周粤年中途离场,险险抢在交换订婚戒指时才出现,好在没出什么差错。到晚宴结束,一对准新人步出酒店,被记者们蜂拥围堵时,蒙细月才算松下一口气,打开手机问自己住的酒店里服务生今天童童的情况。   酒店服务生说童童九点时已睡下,她们整点都会进去看看情况。蒙细月稍稍放心,吩咐工人们清理场地后准备回酒店,撇首见苏三正坐在后台角落里,双臂舒展张开,神态慵懒安闲,眼睛却眯开一条缝,死死地锁住她。   蒙细月无奈,走过去问他:“你不回家?”苏三睁开眼冷冷瞥她,站起身来说:“回去。”他跟着她出来,气氛低凝,一路沉默,蒙细月忍不住又说:“对不起。”苏三哼了一声,神情淡漠,仍看不出情绪来。为避记者他们专门绕到另一出口,远远地望着那对准新人处的人声鼎沸,蒙细月又回头瞥瞥苏三,看他犟着脖子,还有些和她赌气的模样,好气又好笑地劝道:“你看像周粤年这样,不也很好,你怎么就不跟他学学。”   周粤年素来也有些花的,蒙细月自打来江城,就觉得这苏珊娱乐俨然是那几家公子哥儿们的旧爱收容所,但凡有点名头又有点姿色的明星,大抵都和他们有交情。然而周粤年玩归玩,正经做事还是挺认真的,他公司的新产品的推广策划会,蒙细月去听过几次,结论是幸而周粤年的兴趣和郗至诚不太重合,又晚生几年,否则迟早必成郗至诚的劲敌。   蒙细月当然不敢奢望苏三能有那份能耐,但凡他能学会周粤年这份收放自如,她也就谢天谢地了。可惜天下事往往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苏三相当的不领情,这些天积攒压抑的所有不耐烦都直冲到顶点,正想到前些天童童看的电视剧,脱口而出:“我这份人情债你已经肉偿了,其他的事,轮不到你来替我操心!”   蒙细月脸色陡变,却没再说什么。前脚把周粤年订婚仪式的一些后续事宜给了了,后脚苏珊娱乐里就后院起火,她本来准备顺便和周粤年谈谈下一年的合作,公司那头却打来追魂夺命call:“Moon姐,你赶紧到公司来一趟,景韶华和蕾蕾吵起来了,录音棚被砸得乱七八糟。我们谁都劝不住,只有Moon姐您来才镇得住呀……”   蒙细月火速赶回公司,果然那两口子一点不顾周围围观者甚众,吵得恨不得要拆房子,见到蒙细月来也丝毫不知收敛,一个骂“你简直就是个疯婆子”,另一个还击说“你要是问心无愧的话怕什么?”蒙细月心头火气,踹上门嗤道:“来,接着吵,信不信我让你们俩三年没戏拍!”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两人嘴上停下来,眼刀子却唰唰唰的梭来梭去,蒙细月一眼瞥见景韶华眉角的抓痕,心中直叹气,转头问孙蕾蕾:“听说你在片场动的手?”   “是。”孙蕾蕾毫不示弱,“那你也得问问,我动手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哦,做什么?”   “他跟人关起门来讲戏,讲了五个小时都没出来!”   蒙细月点点头,问景韶华:“你怎么说?”   “有什么好说的,别人一个新人,我讲讲戏又怎么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孙一条这么厉害,天赋过人无师自通?”   “是啊,去年这会儿,你也跟我关起门来在讲戏呢!”孙蕾蕾特地去探景韶华的班,场记跟她说景韶华在给新人讲戏,说这话时场记暧昧得很,“你知道我过去的时候,大家都拿什么眼神看我吗?”   “结果呢,你捉奸捉到了吗?”景韶华嗤道,“世界上的男人都是被你这种神经质的女人逼出轨的!”   “我神经质?你怎么不告诉Moon姐,粤少的订婚礼上,你都拍了些什么?”   “翡翠胸针,我敢当众拍下来,有什么怕人说的?”   “那胸针呢?”   “送给阿昕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多少记者问我为什么没有戴那只翡翠胸针?你这么惦记她,当初干嘛跟她分手呀!”   “孙蕾蕾,你够了!不是你天天给她介绍走秀让她出差然后二十四小时倒贴送上门我会跟阿昕分手?”   “说出心里话了是吧,现在这么悔不当初的样子,当初是我强||奸你呀?”   ……   越讲越不堪,蒙细月没耐心听下去,直接打断孙蕾蕾,“景韶华,你给我回片场去,有记者的话你告诉他们这纯属一场误会。蕾蕾,你到我办公室来。”   进办公室后孙蕾蕾仍极有气势,蒙细月瞥她一眼:“你那张女王脸出去摆给粉丝,别摆给我看。”她说着掏出钥匙打开保险箱,抽出两份文档拍到办公桌上,“看清楚你们俩给我写的保证书,你们要吵架关起门来吵。但凡再有这样的事情,蕾蕾,你去年和Susan Ent.续约五年,我忍着付你五年的卖身钱,也藏着你五年出不了一个镜头!”   孙蕾蕾不敢置信地瞪着蒙细月:“Moon姐,你公平一点!这件事即使有错,难道错都在我一个人吗?”   “是,不在你一个人,”蒙细月唇角微微一扯,“你想说宁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对吧?你就算死也要拖着景韶华,成全你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烈女名声对吧?”   她一句话说中孙蕾蕾心事,孙蕾蕾所有气焰霎时间熄火,久久憋出一句:“那也不能我一个人担着。”   “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你可以继续闹,闹到天下人都知道你从阿昕那里把他抢过来,不到一年这半生不熟的鸭子又飞了,我也用不着费那个劲儿雪藏你,你跌不下来,也涨不上去,不出两年大家就会厌倦一个疯婆子;第二条,我这里帮你谈好几个本子,给你量身定做的,公司现在什么形势你也清楚,正是抢先机上位的时候。郗总一直在筹备上市,到时候内部配股的额度……你不用我多说了吧?”   孙蕾蕾默然不语,半晌后低声抽泣说:“Moon姐你不知道,早上我去探班,他陪着的那个女孩子,活脱脱阿昕年轻的时候……”   “所以?”   孙蕾蕾仰起头来,泪眼婆娑:“Moon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做得出来就要承担后果,”蒙细月冷冷道,“我不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景韶华,不是这么半年的事,你看上他有一阵了。你介绍阿昕去拍戏,介绍她上节目,她长相演技名气都平平,要靠混脸熟上位,你趁着她出差,全天候贴着景韶华,好,终于他上了钩,让阿昕把你们堵在床上……说实在的,这一点我还挺佩服阿昕的,她别的什么都不如你,唯独这一样比你硬气。”   “她会不会和韶华复合?”   “不会,”蒙细月言语里不漏一丝情绪,“但会有别的女人,用你从阿昕手里抢景韶华的方法,来从你手里抢景韶华。事情闹大,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这个世界从来对男人宽容,男人喜新厌旧叫风流,女人出轨一次足以断送终身。”   孙蕾蕾双手捧着脸,呜呜地哭:“Moon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你不止看不起我,公司里签约下来的,你没一个正眼看得上的。我知道你现在特别瞧不起我这种女人,你刚刚……”   “我没那么多功夫看不起人,”蒙细月截住她的话头,“你十六岁出道,如今也十二年了,我虽然长你两三岁,但这一行里你还是我的前辈。我听说你刚出道的时候,极少NG,什么戏都是一条过,人称孙一条。你在这圈子里摸爬滚打十二年,应该早就修炼成人精才对,怎么会还这么任性?”   孙蕾蕾扬起头,那种柔若无骨的女人味和桀骜不驯的英挺气质,在她身上结合得完美无缺。蒙细月看她这样子,有三分羡慕,余下七分却是恨铁不成钢,这么好的资质,这样好的材料,偏偏也要为一个男人这么作践自己。她心情亦有些矛盾,一方面希望孙蕾蕾能照旧这么任性些,另一方面,又不愿意孙蕾蕾多走弯路。   “我认识景韶华的时候,已经有整两年接不到重头戏了,”孙蕾蕾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明明说着不如意的事,表情却如此甜蜜。孙蕾蕾以前的事,蒙细月是知道的,她出道时便有人夸天赋极高,演了两部电视剧,张力惊人,清秀的长相里掩藏不住的爆发力,行内好评如潮。后来不知为何,有四五年间像消失了一样,也许得罪了什么人,再后来她遇到苏三,恋爱虽不长久,苏三却着实落力捧红了她。苏三给她买断上一东家的卖身契,一年投拍三部电影,全是干练职场女强人的角色,成功转型上位,熬足十二年终于拿到影后,很受如今都市女白领的喜欢……“拿过专业评奖机构的表演奖,却只能四处演配角。有一场戏,我衣服都淋得透湿,走光了也不能去换衣服,冻得直哆嗦还得站在那里等下一个镜头,眼睁睁看人吃我豆腐也不敢出声,是景韶华把外套借给我……”   蒙细月默默摇摇头,她知道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容易被感动的,最零落的时候你曾经伸出一只手,以后她就肯拿一条命来报答你。她知道孙蕾蕾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是心里存了那么点心思,天大的道理也不抵用:“蕾蕾,你感情上的事,我拦不住你。现成的例子放在这里,邓萃雯和江华拍《我和春天有个约会》的时候同居,被狗仔队拍到,江华出轨得快撤退得更快,迅速和自己老婆统一战线来骂邓萃雯狐狸精。邓萃雯整整十年都成为江华夫妻俩模范形象的垫脚石,你觉得你有那样的资本和信心,熬十年等一部《金枝欲孽》来打翻身仗?”   孙蕾蕾不说话,蒙细月伸手拍拍她肩膀安慰道:“景韶华是聪明人,你不闹,他自然也不闹,凭你现在的名气,他也不敢给你难堪——熬过这两年,你功成名就的时候耍脾气,别人会夸你真性情;现在,大家只会说你不知好歹。”孙蕾蕾咬咬牙,很挣扎的模样,蒙细月知道要她一时转过弯来是不可能的了,若孙蕾蕾是全未经过世事的女孩,经过一次打击也便够了,偏偏她又不是,她有那么一些资本,却不够由着她任性,她还不愿意死了那条心——真不知道以后还要惹出什么事来。   蒙细月劝完孙蕾蕾,准备去幼儿园接童童,她刚为童童报了南湖幼儿园的班,今年上一年,明年便可入小学。她正收拾着,孙蕾蕾却拉住她:“Moon姐,我今天去你那里好不好?”蒙细月无奈,见她这模样又怕她一时气上头来闹出什么事端,只好点点头。孙蕾蕾跟着她去幼儿园,一起接童童放学,晚上照例要给童童讲故事。小孩子睡得早,安顿童童睡下后,蒙细月又翻来覆去地给孙蕾蕾讲道理,跟她谈几部新戏的构思,不停地画饼给孙蕾蕾,希望能把她的心思定一定。   孙蕾蕾听她说完可能要安排给她的几部戏,撇撇嘴问:“我怎么如今成女强人专业户了?”   “没办法,你没看网上说么,21世纪新女性的标准: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杀得了木马,翻得了围墙,开得起好车,买得起好房,斗得过小三,打得过流氓。现在女人不把自己变成金刚,就没法活下去。”   “那不就拿Moon姐你做样本么?”   “你Moon姐我没斗赢小三,还不算合格,明白?”   孙蕾蕾嘻嘻一笑:“斗小三也要看值不值得。”   蒙细月努努嘴角,心想这不挺明白一人么,为什么放到自己身上就糊涂了呢?不过蒙细月也懒得辩解,因为每个人总以为自己遇到的那个人是与众不同的,景韶华就算再花心,孙蕾蕾也忘不了他发扬绅士风度照顾她的那一刻。蒙细月摇摇头笑,当年冯昙还在公交车上揍过想吃她豆腐的咸湿佬呢!她也没办法怪孙蕾蕾看不破,因为看得破的人都是因为跌得够重,比如她这样,又比如捉景韶华和孙蕾蕾在床的阿昕,她想除非孙蕾蕾哪天也在床上堵到景韶华和别的什么女孩在一起,她才能彻底死心。   真那样,又太残忍了些,蒙细月忍不住替孙蕾蕾叹口气。   到晚上孙蕾蕾又缠着她要挤一张床,蒙细月知道她现在只是怕孤单,但凡落了单,不知道要胡思乱想些什么,只好先依着她。   没想到今天她成了专职消防队,刚料理好孙蕾蕾,那头苏三又惹事,半夜三更蒙细月被周粤年电话叫醒:“刚刚接到老二电话,他和苏三跟人打架,身上什么都没带,被带到南湖派出所去了,我现在在外地,赶回来还要几个小时,你先去看看吧。”   “打架?”蒙细月声音陡然拔高,“什么地方,什么人?”   “别别别,蒙姐姐你别激动,我也是刚刚接到老二电话,他说苏三不肯给你电话,所以要我去,可我现在一时半会儿过不去……”   蒙细月跳起来抓件外套就往外跑,找到取款机提款往派出所赶,一路上心烦意躁,不知道苏三这又玩的是哪一出。原来苏三不是这样的,他原来也玩得过火,无非是和周苏年出去飚车,或出海捞贝,最出格是跟教练学特种飞行,飞也要飞出花来。但他有一点好,就是不与人计较,也不介意吃亏,没想到如今……夜里脑子发懵,她不得不打开车窗让自己清醒清醒,两三点的空气,寒意逼人,直直地往太阳穴里扎进去。   赶到派出所时其实周苏年早把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值夜班的警察被他一张舌灿莲花的嘴说得哭笑不得,等蒙细月过来,警察们也看出这才是来办正事的,跟她讲了一下具体情况。原来苏三在他自家开的娱乐会所里开了客人的瓢,连夜送急救,做完CT的结果是头部表皮和颅骨之间出现血肿,耳膜穿孔出血,伴有轻微的脑震荡。蒙细月看到警察笔录上这几行字,险些没吓昏过去,签字的时候双手还直打抖,她真是怎么也没想到苏三能闯出这样的祸来,难怪会闹到这么大,不然以周苏年的名头,怎么至于要进局子!   蒙细月直觉地转向周苏年,她想苏三向来不与人斗气,定是周苏年和人打架闹事,把苏三牵连进去。要知道周家二公子和人争风吃醋抑或始乱终弃闹出来的幺蛾子,也不是一桩两桩,那在圈里都是出名的了。她还没开口,周苏年已料到她想什么,急急撇清道:“你别瞪我,这次可不关我的事!”蒙细月鼻子里哼出一声,摆明不相信他的话,周苏年又嘻笑道:“蒙姐姐,我以人格跟你担保……”他话没说完蒙细月又嗤一声:“你有人格么?”   周苏年被她一句话呛住,一双眼瞪得老大,食指戳着她老半天后咬牙道:“我还真得跟你把这事给你说清楚,你冤枉我不打紧,你别回去又劈头盖脸骂那三傻子。嘿,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不信,我今天还非得跟你说清楚了,”他话音未落苏三已蹿起来,先前他阴着脸坐在角落里,连蒙细月进来也不搭理她,这会儿突然精神了,蹿起来就把周苏年扯到一边去,厉声道:“你他妈给我闭嘴!”周苏年被他掼到椅子上,老不服气,双目圆睁:“说你他妈三傻子你还真就是个傻子,你丫就活该——”   “我乐意!”苏三也翻了脸,“谁他妈要你跟来了?”   “你以为老子愿意啊,你开瓢前连句招呼都不打,你早说啊,你早说我保证躲开十丈远,我他妈吃饱了撑着才会大半夜陪你在这里吹风!”   “滚!”   第十一章   -->   蒙细月气得不打一处来,她今天这一整天都没消停,临到半夜还被这两公子哥儿折磨,便是霹雳脾气也被磨灭了,更提不起力气来训苏三。她只撑着头望着他,再说一个字的力气也没有了,偏偏苏三还红着一双眼,看谁都跟仇人一般,压根不理会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身后值班的警察也摇着头,低声向蒙细月说:“这年轻人动起手来还真狠,一打三呢,我们接到报警电话赶过去的时候,还有会所里的保安拦着他,居然这样还能让他把人打到脑震荡,真是!”蒙细月除了赔不是也没第二句话好说,那中年警察又劝道:“我说你们还是注意点,现在人都学精了,动不动就手机拍照放上网,越是你们这样的关注的人越多,那被盯上可就轻易脱不了身了。”   其实这些话警察不叮嘱蒙细月也明白,比如原来公司里哪些艺人闹出点事,跟有料在手的媒体招呼一声也就压下去了,现在可没那么容易,两个女艺人一起去看电影都能被传lesbian,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听说被打的好像也是什么导演还是制片,不过没什么名气,幸而没出人命,算是花钱消灾,否则还真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办足手续后领两人出来,周苏年也不要蒙细月送,瞪苏三两眼后打车走人,苏三跟着蒙细月上车,仍沉着脸一言不发。   蒙细月问:“你想回哪里,南湖那边还是酒店?”   苏三不说话,蒙细月从车镜里看过去,触到后座上苏三冰冷冷的一双眼,刀子一样的剜着她。   蒙细月浑身无力,心中凄苦无法言说,只无声地叹口气,老久后听苏三哼一声:“回酒店吧。”蒙细月稍稍松口气,真怕苏三这小祖宗闹起脾气来要回南湖那边,那她真是一整晚都不要睡觉了。她发动引擎,直觉双手双脚都在打抖,不敢开快车,维持着五十迈的速度匀速前行。   沉沉夜色里只有初秋的风声,还有迷蒙的月亮,清清浅浅地洒下来,身后苏三声音阴沉,透着浓浓的讽刺味道:“不骂我么?”   蒙细月从车镜里瞥他一眼,四肢更虚浮无力,她懒得开口去说他什么,怎么说也二十四五的人了,难道一世都要她提着耳朵教么?他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来顶多烧个钱而已,不成想他如今闹得这样大,蒙细月不敢想下去。她想起周苏年和警察的话,若不是还有保安拦着他,怕不是要出人命的?他已这样的年纪,却一味不懂事,以为有郗至诚给他把天撑着,他就可以一味胡来么?   这样胡闹下去,最后害得又是谁呢?还不是他自己!   蒙细月只觉鼻子酸酸的,恨不得放声哭一场,偏苏三阴冷冷的声音又飘过来:“我故意的。”   她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无非就是要闹出些事来,闹到她无法收拾,闹到她没法向郗至诚交代,闹到她去求他乖乖的——他那点花花肠子,她还不知道么?   蒙细月说不出话来,即使能说出什么来,她现在也已精疲力尽,她不想教训他,更不想骂他,这样的年纪,难道还不知道要为自己打算?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打工的,就算她如今能千依百顺地伺候着他,难道今后人人都能这样顺着他的意?将来再出些什么事——车前忽有一团影子闪过,蒙细月吓得刹住车,仔细一看又没有什么,她想也许是自己今天实在疲惫,竟生出幻觉来。正好前面路口转红灯,她索性停下车,猛吸几口气,努力定定心神。   再抬眼时又撞入车镜里那双深邃眼眸里,他终于开口,一字一句都带着阴冷的狠劲,一双眼如淬毒的箭,直往她心窝里扎:“我今天要真把他们打死了,你怎么跟我二哥交代?”   蒙细月一声不吭,换绿灯后继续前行,到酒店后停好车,苏三跟在她身后进电梯。他们俩的套房在同一楼层,一东一西,她摁下电梯按钮,眼睛直直锁在楼层显示灯上,苏三的眼睛又锁在她身上,她不看也知道,短短几层楼,像要熬过千年万年。到最后电梯终于嘀的一声响了,她逃命般的往外冲,却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拽回来,落入苏三冰冷却结实的怀抱。他双手锁在她腰上,冰凉的唇落在她耳畔,声音也冷到极处:“你猜下一次会怎么样?”   他呼吸深重,一声一声都灌进蒙细月耳朵里,她终于支撑不住,整副身躯往下软,他牢牢箍住她,把她往自己房里拖。   一进门苏三便松开手,蒙细月整个人跌下去,软倒在门口地毯上,全副身躯都软下去。他不理她,自顾自转身去换鞋,然后居高临下地,看她整颗头埋进双膝里,肩头一耸一耸的,哑着声,哭得喘不过气来。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声嘶力竭,或者说,她根本再没有力气,哭出声来。   只有换气的时候,从喉咙间发出的,粗哑断续的摩擦声。   每一声都耗尽她四肢百骸间最后一丝气力。   好像天下人都在跟她作对一样。   冯昙出轨。   郗至诚袖手旁观。   孙蕾蕾和景韶华也不听话。   到现在连苏三都要来和她作对,故意要闹得天翻地覆,再让郗至诚迁怒于她,叫她无路可走。   蒙细月大口大口地喘气,好像稍微停下来一分,心肝脾肺就要停止运转。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下这口气来,一张脸残泪斑斑,房里没有开灯,只有远远的窗透进一丝光来,照到苏三身上。他整个人也如雕像那样,居高临下睥睨而视:“你的演技倒还真是挥洒自如,可惜到二哥那里,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他倚在墙边,有风从湖上来,轻轻拂动窗帘,连涂在他脸上的月光,都隐隐浮动起来。哪里是光,哪里是影,蒙细月都看不分明,只听到他年轻的声音里,也透出月华的骄矜,“只是让你知道,利用我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苏三蹲下身来去拉蒙细月,她一双手虚软无力,他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胸口里捂。他外套已除下来,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羊毛衫,她双手冰凉,他不知道那种冷丝丝的感觉,是从她手上传到他身上的,还是透过那薄薄的一层羊毛衫,直钻到他心尖上去的。他脱下羊毛衫裹住她一双手,像怕那双手再冷下去就要从她身上脱离一样,她整个人也没有一丝热气,从脸颊到胳臂都是透心凉。他心里不知怎么也骇怕起来,怕她就这么在自己眼前冷掉,犯邪一般地把她往怀里裹,又恐怕她凭空从自己怀里消失,手忙脚乱的,生怕护少了一处地方。   千般怨恨、万般委屈,好像都在这气息交缠间消逝不见,苏三全忘记片刻前他还拿最刻毒的话来戳她。他只觉得她冷,耳垂像深海里捞出来的珠子,一丝热气也没有,他便吻住她耳垂,她不知是在挣扎还是在发抖,反正搅得他浑身都躁热起来。苏三在她发根耳垂处胡乱吻一气,到最后他心里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觉得那小小一块耳肉翻来覆去的都要被他嚼烂了,总该不会再冷才对。他转而去吮她的颈窝,周粤年订婚的那天她颈间扎着条丝巾,不经意间就透出些妩媚的风情,但她平日是不扎丝巾的,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也许是要掩饰吻痕。他就着月光仔细地瞧,现在竟白皙一如玉瓷,再无半点他的痕迹。   苏三又发起狠来,拼命似的要把她剥皮拆骨吮吸落肚,有咸咸的味道,是眼泪,他通通吮下去;有甜甜辣辣的味道,像酒,是从她唇上交缠来的,谁知道呢,也许是他自己的,今天喝过酒没?不记得了……他就这样恍恍惚惚地吻下来,连自己的身子都觉得轻了起来……最后把他从恍惚里抽出来的,是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他倒在地毯上,眼直直地看着蒙细月挣扎着站起来,鄙弃而不屑地瞪着他。   “你闹够了没有?”蒙细月喘着气问。   苏三摸着自己的脸颊,还有火辣辣的痛感,他不敢相信她竟然会打她,直直地瞪着她,良久后他笑起来:“怎么,受不了了?你不是不在乎嘛,你不是说——不够再来嘛,嗯?”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蒙细月抄起搁在一旁的单肩包往他身上砸,他爬起来往一边闪,她又抄起手边的羊毛衫往他身上打,“你要报复我,容易得很,跟你二哥去告状就可以了!但是你二十几岁的人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正正经经像个男人的样子,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我就不拿周粤年更不拿你二哥来做例子了,你但凡少惹点事,我就感谢你们家祖宗八代了!”她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些,稍稍喘口气又问:“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打的是什么人?那导演要不是他们现在的投资方和我们还有点关系,你以为别人会这么轻易罢休?你以为把你整治得没有办法,我就会回来求你是不是?我告诉你休想,苏三,我原来只觉得你不长进,现在我觉得你压根就从来没长大过。你不就想看我走投无路是什么样子吗?我告诉你我不吃你家这碗饭也饿不死的,你呢?你试试剥掉你这层皮,外面还有没有一个女孩子肯喜欢你!你试试你要不是郗至诚的弟弟,还有没有那么多人巴结你,有没有人要管你的死活!你以为闹这么多事出来我就会后悔?你错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只会让我觉得你有多幼稚多可笑!”   她拉开门冲出去,秋夜的风又把门猛地刮回来,哐当一声,砸得苏三一个激灵。他跌坐在沙发旁,空气里有淡淡的迷醉香味,也许是酒,也许是她用的香水,飘飘荡荡,若有似无,却怎么也抓不住了。   苏三这晚仍旧失眠了,前些日子不计后果去做催眠的后遗症,到凌晨时分忽然下了场暴雨,把夏末未完的那些燥热一扫而空,再没有任何痕迹。   周苏年一连数日都不肯理他,他也懒得去找他们哥俩,其实那天确实不关周苏年的事,是他自己先动的手,若没周苏年在一旁拉着他,真打出人命来也说不定。   可他不后悔,那些人该打。   苏三就这么和蒙细月僵持了很久,同在一个城市,同在一家公司,但他们就有办法从不碰面,说起来也容易,因为苏三从来不去公司。周末周粤年回江城,前些天他去苏州工业园那边视察工厂的情况,到周末回来听说苏三和周苏年闹僵,出来给他们说和。周苏年也没生气,他只是见不得苏三一到蒙细月跟前就气短的模样,再加上那天他们在会所里打架,其实也脱不了蒙细月的干系。偏偏苏三不许他说,害他被蒙细月训还不能还口,所以一肚子气。   其实苏三和周苏年是姨表兄弟,苏三母亲的苏家,还有周粤年的准岳父因家,原本就是世交,苏三和周苏年又是二世祖中的佼佼者,郗至诚原来笑话他们,说他们若放在古代,就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里卖田买娼的五陵少年郎。不过苏三和周苏年从来不把这种话放在心上,谁让他们在家里都是老幺呢?老幺生来就是享福的,继承家业的事,都交给哥哥们去做好了。周家的救火队长是周粤年,他一开口,苏三和周苏年都得给两分面子。   三人约着去会所里唱歌,车绕着南湖兜,有一段路是限速的,周苏年每每跑到这一段要减速就开始骂娘。苏三因为上次试飞SR-22出事,郗至诚对他玩飞机也管得严了,他对飚车并无太大兴致,看到限速牌便开始减速,顺口问:“老看到这里有限速牌,到底附近是干什么的?”   “幼儿园!”周苏年气哼哼道,“隔着两条街呢!”   苏三心里微动,“什么幼儿园?”   “南湖幼儿园呗,怎么,最近改口味,不好御姐好萝莉了?”周苏年嘻笑道,“那幼儿园的也太嫩了,你别太生鲜不忌。”   “去你妈的,你才好萝莉呢。”苏三想起早前蒙细月给童童圈定幼儿园,里面似乎就有南湖幼儿园的名字,也不知道最终是不是这一家……去他妈的,是不是这一家,关他什么事?又不是自己女儿,操什么闲心!   到会所后经理见他们未带女伴,便问要不要安排陪唱,苏三问周苏年:“你最近不是新交了个女朋友,怎么也不带出来见见?”   “开什么玩笑,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大学毕业,身家清白,来陪你唱歌?我呸,你想得美!”   周苏年说得很是一本正经,苏三讶道:“你原来哪一个不号称是良家妇女?还不一样带出来玩,怎么今天转了性?”他知道周苏年口味很刁钻,一贯只喜欢那种清纯如白纸的女孩,这种女孩子追的过程是千难万险,追到手后则千依百顺,一旦走到千依百顺这个步骤,离下一步“千呼万唤不回头”也不远了。所以,周苏年这回说那女孩身家清白,苏三第一个不肯信,没多会儿周粤年也到了,说给他听,他也不信,拎着周苏年的耳朵说“总有一天你有报应的”。偏偏这回周苏年很较真,说他如今是真金盆洗手好好做人了。和周粤年一同来的还有他留学时的一位师弟,姓纪,如今是他新公司的合伙人,也是一表人材谈吐不凡,在包厢里还和周粤年讨论他们新产品的模具参数设计等等之类的问题,讨论得热火朝天的。   苏三忽而便觉得意兴阑珊了。   坐在一群朋友中间,人人都有自己忙乎的事情,只有他孤伶伶的,傻子一样。   叫经理上酒来,自斟自酌,间或有人陪着喝两杯,慢慢的,竟而又醉了。   最近苏三经常喝醉,常常一两杯落肚,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周粤年扶着他到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到后来其实也无内容可吐了,苏三只是觉得难受。难受得想把整颗心都抠出来,随意扔到哪个垃圾桶里都好,只要它别长在自己身上,让自己痛便好。   会所里金壁银顶,一路踩踏过去,只觉脚步虚浮,幻化出千千万万个影子,恍惚攒动在眼前。   不意间撞翻迎面而来的男人,苏三脚步不稳,直直地往地上倒,周粤年扶住他,一边给人道歉。恍恍惚惚的又听周粤年跟人打招呼,似乎是遇到了熟人——左右这么大个圈子,来来往往的都是熟人。   又听到周粤年在他耳边吼叫,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说话声音都格外刺耳。周粤年也是,提着他的耳朵,声音直往里扎:“老三,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时总编,给你蒙姐姐写过专访的……”   “蒙姐姐”三字就像醒酒符似的,苏三一个激灵扬起头来,盯着对面身材魁梧的男人,脑子也没转,纯粹条件反射般的笑出来:“哦,久仰,久仰。”   仰什么呢?苏三不知道,这位时总编究竟何许人也?苏三也不记得。只听到周粤年和那人很亲热地打招呼,然后他又被周粤年架回包厢,二话不说拿起毛巾狠命地往他脸上揩:“老三,醒醒,我带你去见我偶像!”   他被周粤年冷敷热敷终于给折腾醒了,脚步踉跄地被拽到另一个包厢,还是方才遇到的那位时总编。一屋子男男女女,吵闹得很,最中心的台上一男一女正在对唱,跟喝交杯酒似的把话筒挽在一起,甜蜜得不成样子。   包厢里猜拳的猜拳,喝酒的喝酒,周粤年和那位时总编聊得很热乎,台上两人忙着唱歌,只和周粤年招了招手。以苏三的耳朵也听得出,这两位近乎专业级别,可惜蒙细月不在,不然可以考虑签个约——那眉目间的情意传动,应该是一对情侣吧?   唱的是《相逢何必曾相识》,粤语版的,男人的吐字很清晰:我怕爱,同样怕得不到爱,问此刻世上,痴心女子有几个。相知相处相拖欠,缘缘份份我已觉无聊,不想爱得随便 。女人也明艳动人,接着他唱得陶醉。   声声字字,唱得怆恸哀绝,苏三记得曾有人说“写歌的人假正经,听歌的人最无情”,如今他却觉得,这台上肉麻兮兮对唱的两个人,才真真是最无情。   好像天下人在这一瞬间里都情场得意,专门来笑话他似的。   副歌部分唱得深情漫溢,到最后那两人终于肯放下话筒,拖着手走下来,周粤年拽过苏三笑道:“来,老三,这两个人你一定要好好认识。”苏三拉扯出一张笑脸,听周粤年介绍,果然是一对夫妻,男方姓席,如今恰恰也是做地产的,据说是兰庭地产老板新近拉入伙的拍档。苏三心下了然,兰庭地产是二哥郗至诚在地产业的老对头,据说抢地从东三省一路抢到海南岛。苏三心知周粤年这是在帮他搭桥铺路,强打起精神应付起来,对方也是爽快人,听说苏三的名讳,立刻便笑说:“久仰,令兄最近都快逼得我们没饭吃了。”   一场偶遇,却引出许多话头,原来最近京郊的一块地要拍卖,兰庭和苏珊是最有力的竞买者。苏三知道二哥近两年在拍地上多花许多冤枉钱,没想到对方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透出些合作开发的意思,又有一些外部合作想打探郗至诚的意思。相请不如偶遇,又是这样的场合,许多话谈起来容易得多。苏三也有意深聊,手机却“咚咚咚咚”的响起来,周粤年一听这铃声便一脸怨怒——苏三给蒙细月设的来电铃声是贝多芬的《命运》,每次咚咚咚咚地一响,周粤年就会说“催命的来了”。对方见苏三有电话进来,立时止住话头,示意他先接电话,苏三却愣愣地瞪着屏幕上蒙细月的名字,犹豫了老半天,不知道该不该接。   他不知道蒙细月现在还能有什么事要找他,童童的抚养权她已争到,他的利用价值也到此为止了,不是么?前两天她又从头到脚把他贬得一文不值,如今又有什么事要找他?他怔愣的功夫,电话已断了,他松口气,又有些失望,不知道蒙细月究竟有什么事,那股好奇心忽而就吊起来,等铃声再响起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接起来。   不是蒙细月,是童童,怯怯的声音问:“苏三舅舅,我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你最近很忙吗?”   苏三不知怎么回答,看看时间,很机械地问:“妈妈呢,吃晚饭没?”   “没,”童童的声音也小心翼翼的,“妈妈睡着了,我肚子饿。”     第十二章   -->   苏三知道若不是包厢里还有外人,周粤年恐怕也要揍人,他二话不说就要往外冲,周粤年一双眼狠狠地剜他,很有些鄙弃他烂泥糊不上墙的意味。可苏三没功夫解释,他只听到童童说蒙细月下午进了医院,回到酒店睡下到现在还没起来,人就慌了神。路上听童童细说,才知蒙细月昨天不知陪谁开了通宵的会,今天又带童童去上钢琴课。这种钢琴课都是孩子在里面琴房练习,家长们齐齐挤在外面走廊里等,不消再细说苏三也猜到,蒙细月这种工作狂,肯定不会白白在外面干等这一小时,八成背着笔记本电脑外加一沓文件窝在小走廊里争分夺秒。可能空气不好,再加上疲劳过度,蒙细月在走廊里昏倒后送医院,据童童说醒来检查后蒙细月就带她回酒店了,具体情况也没说清楚。他匆匆赶回酒店,童童抱着手机坐在客厅沙发上,卧室的门半开着一条缝,童童伸指在嘴边比个嘘的手势:“妈妈睡着了。”   苏三心中惊骇,生怕蒙细月有什么三长两短,吊着一颗心,蹑手蹑脚走进卧室。床头桌上放着病历,抄起来看,医生的字迹龙飞凤舞,压根看不明白,旁边贴着一张小纸片,印着检查出的数据。苏三看了老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又看看熟睡中的蒙细月,她睡着的时候浑身都蜷做一团,全无平时那副张牙舞爪的凶恶模样。苏三俯下身,只听她呼吸均匀,如婴孩一样,唇角也微微翘起,睡相香甜。他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生怕惊动她,直到童童扯扯他的袖子,他才跟童童又蹑手蹑脚地出来。   “妈妈给手机设了闹钟,说睡醒给我做饭吃,”童童举着手机,一脸邀功笑容,“我看妈妈没睡好,所以把闹钟按掉了。”   苏三拍拍童童的小脸蛋:“乖,干得好!舅舅给你做饭吃。”   他记得原来蒙细月冰箱里常年空空如也,要有也是快餐或即食产品,也许因为童童来了,里面添置许多东西。冷藏柜里除桶装牛奶,还有几样蔬菜,冷冻柜里还有仔排和牛肉,旁边的开放式厨房也增添许多调味料,油盐酱醋一应俱全。苏三很少下厨,不过煮煮饭炒两样小菜还是会的,他热好一杯牛奶,叫酒店客服送一客小蛋糕上来给童童填填肚,然后掏手机出来查菜谱。   就着冰箱里的储存,苏三炖上一锅仔排汤,炒一盘黄牛肉再一盘番茄炒蛋,牛肉炒老了,倒也还能入口。童童帮忙收拾好餐厅的桌子,颠颠地给他端盘子,苏三掌着勺,无端生出许多满足感来。两盘菜上桌后饭也蒸熟了,只那锅汤还在咕噜咕噜地滚着冒泡,苏三正准备盛饭,忽听身后有人说:“别,你把碗再煮一煮。”   苏三回头,原来蒙细月睡醒起来,正靠在卧房出来的拐角,一副形销骨立的憔悴模样。苏三不解,走近来望着她,她眉尖轻蹙,颊上红潮未褪,睡意半残。苏三一手执碗,一手掌勺,怔愣许久,一开口又张口结舌的:“我……你……你睡醒了,饿不饿?”   蒙细月摇摇头,也未开口问他怎么会在这里,看童童笑意谄媚,料想是她作怪。她扶着墙走回沙发,声音极虚弱:“你把碗筷再煮煮,医生说明天再去详查,可能是肝炎,万一传染就麻烦了。”   苏三心里一惊,回过神来想说我打过疫苗,马上醒悟她说的是童童,话到嘴边又缩回去,免得又被鄙视自作多情。他遵她的说法又烧水给碗筷消毒,空气里蒸汽弥漫,还有浓浓的仔排飘香。苏三便倚在流理台边,看着蒙细月远远地窝在沙发里,童童坐在小椅子上,不住地两头张望。滚水烧足十几分钟,苏三也那样傻站了十几分钟,等到锅里碗筷都跟着沸水一起翻滚作响,苏三又手忙脚乱地关火倒水取碗筷。一不留神险些徒手去拿碗筷,烫了一下手还没醒过来,烫第二回苏三才恍过神来。他给童童盛好饭,坐到沙发上蒙细月身边,轻声问:“医生怎么说?”   蒙细月疲惫笑笑,又摇摇头,良久后说:“以为是急性肝炎,检查后说不是,可能……别的什么肝炎吧,明天再去检查。”   睡足几钟头,她气色比先前好些,手脚仍虚浮得很,苏三伸手探她额上温度:“有点烧,吃过药没?”   “吃不吃都这样了,明天检查了再说。”   童童猛扒几口饭后歪过一颗小脑袋问:“妈妈你不吃吗?”   “妈妈等会儿再吃。”   苏三猜她大概怕真患上肝炎传染给童童,所以要等童童吃完,他起身找个花色不同的碗给蒙细月盛来一碗仔排汤:“结果出来之前你先用这个好了,画着鸟的,别的碗上都是花,先吃点吧。”蒙细月很诧异地望了他两眼,大概这些天实在劳累,身子掏空了一样,连反驳的话都没力气说。苏三心中也愧疚得很,总觉得蒙细月身体突然这样垮下来,也有自己一份功劳,服侍得越发殷勤。蒙细月抿下两勺汤,缓缓气后试探性地和童童商量:“童童,明天的美术课……我跟老师打电话说暂停一下好不好?妈妈明天去检查身体,你就在家看看书吧,下周我们再去好不好?”   她声音轻且惶恐,一脸愧疚神态,童童忙不迭地点头,苏三又劝:“要不休一阵假?”   “影视城的批文下来了,接下来有事情多着呢,”蒙细月轻声列举,“还有两部戏要海外发行,正是势头好的时候,想趁着这两部戏扩宽海外渠道;再有几个月还要决定内部配股比例……”   苏三听她说这些就不耐烦,好像就算明天2012来了今天她还得抱紧钱罐子似的:“你看你这样子,又不是没你就不行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身旁人的视线立刻警觉锐利起来,苏三意识到说错话,蒙细月最忌讳别人说“又不是没你就不行”,因为她不是做老板,要是公司离开她照样转,那等于是对她价值最大的否定。苏三这些天也想过,蒙细月如今警戒性这么高,大概也是被这回离婚给闹的,既然老公和老板都不可靠,那对一个女人而言,似乎也只剩下钱是可靠的了。更何况她还带着童童,自然要事事为女儿打算……这么一比较,苏三顿觉自己受的那些气都不是气了,一心自我检讨:“或者你稍微缓缓,不然你事情做完了,自己垮下来,童童怎么办?”   苏三知道如今童童就是蒙细月的死穴,拿她来劝蒙细月,她神经才松弛下来。苏三又险些张口说那些事交给他处理,旋即想到即便他能揽下那瓷器活,蒙细月也绝不相信他有那金刚钻。再说了,苏三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有那金刚钻,说出来白白让蒙细月笑话,增添他“不成熟”的罪名。斟酌半晌后他说:“童童这不才上幼儿园么,怎么有那么多课要上?”   “周六下午学钢琴,周日下午学画画,她自己要求的,而且幼儿园人人都在学,她要是不学,起跑线上就输了。”   苏三暗自乍舌,其实他很不赞成这样的教学方式,孩子们从小就被家长扔到如罗马斗兽场似的环境里,“不竞争毋宁死”,整天上赶着英文美术音乐体育的,一点童真乐趣都没有了。虽说锻炼孩子的竞争意识是没错,可现在孩子们小小年纪便没有一点自由空间,一到初高中,若这些兴趣课不能为考试加分,家长们立刻就会停掉,总之全心全意都为分数服务,实在可悲可笑。不过这样的话若说给蒙细月听,她一定要剑拔弩张地说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不放在心上,或者是社会竞争如此激烈你话说得轻松将来童童竞争不过别人也不是你倒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居然已经这样了解蒙细月,连她说这些话时会是怎样的神态口吻,都能一一描画出来。   “不如我来教她好了。”   话音未落,童童已转过身来叫道:“好!我要舅舅教!”蒙细月瞪着他,满满的难以置信的眼神,苏三自问生意经不如蒙细月,艺术修养却是很不错的,迎头回应蒙细月的质疑目光:“我钢琴老师是博兰斯勒的签约艺术家,美术老师在大都会博物馆开过个人展,比你那路边摊培训学校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蒙细月难得地笑起来,忍不住问:“你老师都这么厉害,那你呢?”   苏三撇撇嘴不屑道:“我是没什么功利心!”   蒙细月笑得喘起气来,缓过来后仍坚定地摇摇头,她知道苏三一时兴致上来干劲是很大的,但看看最近这形势,他三天两头就要阴阳怪气地找她一回茬,怎么能放心把童童交给他?况且再怎么说苏三也是她老板,哪有让老板给自己带孩子的道理?她笑笑说:“你弹得好画得好是一码事,小孩子要从基础教,你未必有那个耐心。”   “刘老师好凶,总嫌我指头放得不对,”童童加紧时机告状,“我要舅舅教!”   苏三大喜过望,趁热打铁道:“要不你先让我试两个月,这样你周末也可以休息,过两个月我教得不好,你再让童童继续报班,我绝对没有意见!”   蒙细月仍觉不妥,可惜头昏脑沉,童童又那样期盼,苏三还一个劲地夸自己的钢琴手感好,她被搅得晕头转向,再找不到拒绝理由,不得不点头答应。童童雀跃不已,蒙细月仍眉头紧锁,满脑子都在担心今天医生的话,万一真检查出什么肝炎来,工作要受到影响自不消说,连童童恐怕也不能跟着自己——想到这些她连饭也吃不下,苏三安慰老半天,也不得要领。   当晚周粤年的电话就过来,痛骂苏三不识轻重,苏三知道周粤年也是为自己好,所以也不反驳,老老实实听他教训。难得今天周粤年兴致也很好,只象征性地训了他两句,余下的功夫都一个劲的说今天晚上和那伙人吃饭的细节。苏三越听越奇怪,终于忍不住问:“不就一个杂志主编,一个搞房地产的,再加一个做示波器的,你至于么?”   “你不觉得那女人很漂亮吗?”   “漂亮也是别人老婆,”苏三啼笑皆非,印象里周粤年很少用这种语气夸人的,“再说你丫都订婚了,还兴奋个什么劲儿?”   “你想到哪儿去了,那是我大学时的偶像!”   苏三听得一头雾水,近年来周粤年总有一个约会选在初夏时节,每次苏三问他搞什么名堂,他都说去过“音乐节”。说了几回,苏三才明白周粤年读大学时隔壁学校有个在本地颇有名的摇滚乐队,每年毕业时全市各高校的学生都会蜂拥而至,疯抢毕业演唱会的票,热门到连黄牛贩子都会出动。也不知那年开始,周粤年和那些做实业或新兴科技的朋友,就开始组织一些自发性的松散活动,目的在于彼此拓宽人脉资源,而其中的翘楚人物,每年一度在毕业演唱会时的聚会,就成为“音乐节”。   说得通俗点就是个小型企业高峰经济论坛吧,苏三是这么理解的,听周粤年絮絮叨叨讲了半晌,最后苏三终于明白,今天那伙人,正是那个声名赫赫的摇滚乐队班子!   苏三听明白来龙去脉,仍没明白周粤年到底激动个什么劲儿,最后周粤年忍无可忍,斥问:“你懂不懂什么叫青春啊?你知道我看他们演唱会是什么时候么?2003和2004,我大学正辉煌的时候呢,今天那一对夫妻那时候在隔壁学校可火了,你真不知道他们有多红……”   “我明白,那是你的暗恋对吧?”   “放屁,”周粤年笑骂,“你这个没有青春的家伙,说了你也不明白!你那会儿还是个幽灵,一个回荡在欧洲大地上的幽灵!”   苏三忽而明白了什么,他听周苏年说漏嘴时提过,周粤年在读大学时谈过场恋爱,天雷勾动地火,用周苏年的话说是“就算那女人要把他给油煎了他还会主动在油锅里跳着翻面”,最后不知为何,也无疾而终。   也许就像他二哥那样,这样的家庭里,每个被选中来承担责任的那个人,都有一段不可向外人言说的秘密。   周粤年想起的,是他无可遏制要想念,又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的那段感情。   前年这时候苏三陪孙蕾蕾去红磡看张学友的光年演唱会,那首歌里唱“她来听我的演唱会,在十七岁的初恋第一次约会,男孩为了她彻夜排队,半年的积蓄买了门票一对”,他想周粤年念念不能忘怀的演唱会,若不是暗恋今天那位美女,那就是想起,和他一起去看演唱会的人了吧。   你这个没有青春的家伙!周粤年这样说。   周粤年青春的时候,他苏三在干嘛呢……高中毕业后就被家里送到英国,读不到一年他就跑到法国去泡酒庄,又到德国念半年工业设计,后来慕名去佛罗伦萨朝拜一位华人画家,晃遍欧洲,真如幽灵一般。   苏三记得那年夏天,他永远也忘不掉的夏天。   每年暑假他都要回北京的,那一年,二哥在电话里随口说,哦,你记不记得蒙细月,我结婚时来过的那个小女强人。   哦……是吗?好像……有点印象。她……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也生了,也是女儿。   哦……哦,挺好的,不错,不错,她,她什么时候结婚的?   前不久,她丈夫你也见过吧,他们都来过我们家……休产假,搞得我焦头烂额,不如你回来帮我吧,反正你读书也是闲混。   哦,哦。   原来她结婚了。   心里无端端的,像少了一块。   苏三的青春还来不及迎接阳光,吸收雨露,已被橄榄林里吹来的,伴着石榴花香的清风,悄悄捎走。   再一年,稀里糊涂混到学位,家里催着他回来,他偷偷把机票订早两日,想给父母和大哥二哥一个惊喜。   从机场打车回家,堵在东长安街上,街边奢侈品店铺林立,橱窗里映出郗至诚和蒙细月眉目传情的流光逸影。   郗至诚拎着大包小包,蒙细月伏下身在看些什么,指指点点的,然后郗至诚掏卡结账。   路上他们不时说笑,连有人尾随身后都不曾发觉。大概那时郗至诚对蒙细月尚有两分情意,因为苏三后来知道,二哥从不陪二嫂逛街,连过年时到岳丈家拜年,都是信用卡一推让她自己去打理。   那天他们最后一样收获是条毛衣链,蒙细月好像特别喜欢那条毛衣链,郗至诚连逛几个柜台,都被蒙细月拽回来。最后郗至诚摇着头直笑,叫店员取出毛衣链给蒙细月试戴,乖乖掏卡买单。   坠子是一只镂空镶钻的招财猫,缠着两圈细细的铂金链。   今天,就在今天,他马不停蹄赶回酒店的时候,睡梦里的蒙细月,还握着枕边那只笑容阴险的招财猫,唇边露出难得的,温柔而满足的笑容。 ☆、第十三章   周日一早童童就被苏三接走,他另叫来公司蒙细月的助理,叮嘱她押蒙细月去医院检查。做了个详细的全身检查,每个科室她都忍不住问医生:“有没有什么问题,会不会很严重?”可惜除了量身高体重测视力的,其余一概扑克脸:“要等结果出来才知道!”      蒙细月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怕死,原来一心扑在事业上,总以为自己是钢筋铁打的,像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一个零件卡住,便全盘垮下来。      检查后苏三的电话又过来,说他带童童在外面买书,蒙细月赶过去,发现苏三带着童童在买钢琴教材,从小汤大汤到拜厄哈农全套都买齐。童童坐在苏三的脖子上,兴奋得很,搂着苏三的头叫:“Uncle Susan,Go Go Go!”蒙细月吓得不轻,连忙把她夺下来,斥道:“吵什么,没大没小!”      “舅舅就是Uncle嘛,Uncle Susan说还可以教我学英文!”      苏三别过脸偷笑,因为实在受不了童童一整天舅舅舅舅的叫来叫去,索性想出这么一招,反正舅舅也是Uncle,叔叔也是Uncle,不至于叫一次就提醒他一次。蒙细月顾不上他这点小心思,皱皱眉没说什么,还未到家苏三又接到电话,貌似在和人约时间,挂机后他朝蒙细月笑说:“早上让童童试我的钢琴,不是很合她用,重新订了一架。”      蒙细月脸色登时就变了,见童童高兴,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到家时专卖店那边的琴也正好送到了,和苏三原来那架一样,也是博兰斯勒的,德国原厂的工艺,古朴敦厚又不失高贵优雅。蒙细月对钢琴只知皮毛,但单看外观质地也知道不便宜,童童趴在一旁叽叽咕咕地问,送货员一边解答一边装琴。蒙细月挥挥手将苏三拎到一旁:“你不要再在童童身上花这么多钱了。”      “还好吧,”苏三不以为然道,“入门的,我那架童童用着不合适。”      蒙细月静静望着他,也不说话,苏三被她这么一看,手脚便开始不知往哪里摆。对峙半晌后他支支吾吾说:“女孩子是要富养的。”      “那是将来你的女儿,”蒙细月神色冷静,“怎么养孩子要依据个人不同的经济能力,我固然想为童童创造好一点的条件,但也不是你这样的创造法。”      “那怎么童童也叫我一声Uncle,我乐意,不行啊?”      蒙细月微微笑,仍是那样洞察的眼神注视着他,苏三恼道:“是,我是因为你才在她身上花钱,你满意了吧!”      “那你也应该明白,我不可能给你任何回报,苏三,即使不计较所有的外界因素,仅仅你和我两个人,我也不会喜欢你。”      “你一分钟不这么理智会死啊?”苏三音调陡然拔高,引得童童张望。蒙细月瞅见童童开心的表情,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劝苏三,“你这样的做法让我很为难,是,现在童童需要人关心,所以你用这样的名义来对她好,在她身上不停的花钱,仗着她喜欢,不让我拒绝。这样下去,你可以不断地对她好,不断地在她身上花钱,到我无力偿还的时候,你要我怎么办呢?等这样的人情债堆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你又要我用什么样的办法来偿还呢?”      苏三涨红脸,神色有些羞恼:“你的意思是,我在逼你?”      蒙细月仍微笑着,半晌后轻声反问:“难道不是吗?”      苏三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再握紧,他想反驳点什么,但又无话可说。蒙细月每句话都戳中他心底那潜藏着的小小心思,她在他面前,总这样冷静而理智,洞明他所有用心。他唯一觉得可以反驳的是,他没有逼她的意思,然而他做的所有事情,似乎都佐证了蒙细月的说法。      蒙细月摇摇头,走到新钢琴旁,问送货员要发票,价钱果然不菲,她今天做全身检查不算医保,特意取了些现金,却只够这架琴的零头。她把半厘米厚的一沓钞票放到童童手里,轻声吩咐道:“童童,把这些钱给苏三舅舅,跟他说,剩下的钱妈妈下次带过来。”      五六岁的孩子,对钱已有初始概念,况且是一沓红钞票,童童端在手里也觉得应该是不少的数目。她握着那叠钞票想了想,便很自以为聪明地悄声问:“妈妈这架钢琴很贵吗?”      “嗯,”蒙细月笑着点点头,“所以你要好好学,不能偷懒,我们先把钢琴放在舅舅这里,等过些日子妈妈找到房子再搬过去,好不好?”      童童点点头,很听话地跑到苏三身旁,笑容甜甜:“Uncle Susan,妈妈说剩下的钱下次再带过来。”      苏三仍僵在方才站的地方,一手扶着墙角,像要狠狠地抓下去,终究还是挤出笑脸,接过童童手里的钞票:“乖,回去要听妈妈的话。”      送货员装好琴后测试调音,一切安置妥当后告辞,童童扑到钢琴上胡按一通,到蒙细月催她回家,才依依不舍地和苏三挥手告别。苏三送她们下楼,童童蹦蹦跳跳地往下冲,到拐角时蒙细月忽顿住脚步,她也不看苏三,只盯着楼梯上铺的浅灰色高山羊毛地毯。苏三也跟着她停住脚,小心翼翼的,也不敢开口,半晌后蒙细月终于开口:“你最好也去医院检查一下。”      苏三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懵在那里,等蒙细月追着童童下楼去,童童在门口很大声地跟他说bye bye,然后大门锁上的声音,他才明白过来,蒙细月要他去做肝炎检查。      不惊慌是不可能的,苏三犹豫片刻,还是给医生打了电话,约时间做肝功能检查。      翌日收到银行的短信通知,蒙细月果然照那架钢琴的价格,把余款转账到他的户头。      临近周末时,苏三逛到幼儿园去,南湖幼儿园在江城也算数一数二的幼儿园,保安措施极其严格,询问再三,查证他所说的“冯亦童”确实在读,又联系老师让童童证明他的身份后才允许进入。找到童童所在的教室,正看到她小大人一般的站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地朗诵着: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童童嗓音清亮又不失柔润,朗诵时伴着手臂舒展的动作,很似模似样,苏三贴着教室玻璃看,忍不住笑起来。这幼儿园的教学方式看起来倒挺丰富的,黑板上写着粉笔字,原来江城要办幼儿朗诵大赛,所以全班的孩子们都轮流上台朗诵,然后由老师挑选优胜者去参加南湖区的预赛。让苏三忍不住笑的是,这老师们挑选的诗歌,怎么看都超前了些。童童已朗诵到最后一段:      那时我凭藉我的身轻,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容,消容,消容——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苏三哭笑不得,童童这样五六岁的年纪,去朗诵徐志摩的爱情诗,怎么看都有点不伦不类。童童朗诵完毕后,还做足全套地向台下一鞠躬,然后孩子们都鼓起掌来。后一位小朋友朗诵的是戴望舒的《雨巷》,然而从起始气势上就比童童差许多,上台时本就有些羞涩,结巴两次后更有些畏缩。苏三心底又一阵得意,悄悄踱到后门,从门缝里朝坐在最后一排的老师打招呼。年轻的女老师愣愣,不记得有这样一位家长,蹑脚走出来问他找谁,苏三自我介绍是冯亦童的舅舅,那女老师又愣了一愣,面上泛起一层微红,走到童童身边,拍拍她肩膀,示意她出来。      童童毫不掩饰见到苏三时的兴奋,张开嘴就停不下来:“Uncle Susan!妈妈要你来接我的吗?我们还没下课,还有半小时,你来多久了?听到我朗诵了吗,我准备了好几首诗,晚上回去朗诵给你听好不好……”      年轻的女老师站在童童身后,声音轻柔:“冯亦童朗诵得很好,很多同学都不敢上台,她倒一点不怯场。”      “不错,像我,”苏三捏捏童童的小脸蛋,又很客气地奉送老师几顶高帽,说得那年轻女老师心花怒放,欲言又止,“你是冯亦童的舅舅?”      “啊……嗯,她刚刚转学过来,跟同学们相处还好吧?”      “转学过来总会有一段时间的适应期的,她很懂事,同学们都很喜欢她。”      苏三更觉骄傲,但见那老师踟蹰难言的模样,心里又敲起小边鼓,生怕童童在幼儿园出什么状况。他心想蒙细月工作太忙,即便有好好照顾童童的意愿,毕竟也多年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难免有疏忽的时候。等那年轻女老师左手握右手右手握左手握到第三遍时,苏三终于忍不住问:“不知道老师觉得还有什么方面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没有……”年轻女老师双手又来回交叠过一次,终于想到什么似的,“哦,有一件事。冯亦童的妈妈好像工作特别忙,比如我们这个朗诵比赛,南湖区的预赛下周就在我们幼儿园举办,冯亦童入围的可能很大。我准备等参赛名单出来后专门和入围同学的父母谈谈,请他们拨时间来看看孩子参加比赛,但冯亦童今天上午跟我说,她妈妈工作很忙,希望我不要刻意和她妈妈谈及此事。她觉得……她妈妈特意挪时间来参加可能会比较困难,不希望她妈妈为难,但我觉得家长还是应该努力地多参与孩子的成长过程,如果她妈妈比较忙,有其他亲友来看她的比赛,对她本人也是一种鼓励。”      苏三摸摸下巴,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便很爽快答应下来:“下周几?我到时候过来好了,她妈妈最近身体不太好,童童也不希望她妈妈太辛苦。”      年轻女老师告诉他详细时间在下周三,上下午都有安排比赛,具体时间还要等通知,问苏三是否方便留下电话,到时好通知他。      苏三目光淡淡从女老师身上扫过,心里其实已经明白那年轻女老师的意思,却仍掏出手机,拨到女老师的手机上,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文艺病又犯了 一犯病就喜欢来段现代诗神马的 去年攒着写好的《等到风景都看透》已经出版了, 很久很久没有更新,因为很久很久没有码字,希望大家还记得苏三 ☆、关于出版和暂停这里专栏更新的公告   这一回是真出版了……      出版名《闭起双眼你会挂念谁》。      当当、亚马逊和各大新华书店均有售。      以及我现在几乎没时间管这里了,自杀了几次都不成功,在微博吆喝了很久,结果还是有人在QQ上问这本书出版了没,所以还是这里说一声吧。      另外《梨涡浅笑》也刚写完,出版要等明年了,到时候还是在微博公告~ ——【下接出书手打版】——   南湖幼儿园的规矩是必须由登记过的家长来接,到五点后蒙细月仍未过来,童童好像很习惯,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故事书,乖乖地坐在座位上看。女老师也陪着她,很善解人意地向苏三解释:“冯亦童的妈妈经常会晚来。”蒙细月到的时侯已五点一刻,心急火燎地笑着给老师道歉。说路上堵丰。她叽里呱啦说完一堆,才发现苏三也在一旁。   晚上,童童开口留苏三吃饭,苏三是那种你不拿扫帚赶他就死命装聋作哑的人。蒙细月没办法,只好叫酒店厨师多做两样家常菜送上来。   打这往后苏三往幼儿园遛就成了习惯。蒙细月每回匆匆赶到时都能看到那年轻女老师不是陪童童做折纸,就是给她画卡片,当然,顺使也和苏三闲话家常。   年轻姑娘的那点心思在蒙细月面前自是无所遁形。晚间吃饭后苏三还接到女老师的短信,说今天临放学时忘记叮嘱童童明天要带某本课外书。苏三把短信内容转述给童童,又回复老师说谢谢。蒙细月看在眼里忍不住调侃道:“小何老师工作进步得真快,童童刚转过来那会儿,对这幼儿园环境不熟,放学后我没按时去接,从没见有人陪着一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拐卖儿童的新闻多,老师也认真负责多了。”   苏三闻言却不接话,只深深地望她一眼一苏三最近收敛得多,话不敢乱说,手不敢乱放。深恐哪里做得不对又被她打出去。这些说的做的苏三倒都能忍住,可心里那点儿念想却无法阻挡。有时他赖在这里吃饭,蒙细月虽不太搭理他,却总能在不经意间撞见他欲言又止衰婉幽怨的眼神。   他也不解释什么,但蒙细月分明清楚,他这是在控诉她:我这可是在为你出卖色相呢!   蒙细月避过那若有所思的目光,转头朝童童笑道:“童童,记不记得周末的事,你说要跟苏三说的?”   “哦!我差点给忘了!”童童正往浴室里钻,又冲回来拉着苏三很惋惜地说,“Uncle Susan,我这周末不能去你那里学琴了,因为爸爸要来看我!”   这句话给了苏三当头一捧,因为童童的表情虽然惋惜,话音里却带着欢欣。   因为爸爸要来看我!   可不是,冯昙才是她真正的爸爸呢!   童童说完,就抱着衣服钻进浴室去泡澡。蒙细月开始煮碗筷消毒,沸水滚过一遍有一遍,她则站在旁边看着碗筷瓷盘在沸水里跳舞。苏三靠在开放式厨房的小吧合旁,看她把瓷碗从沸水里捞出来。在水龙头下冲两遍,又在热水里烫一烫。   凝止的空间里,只有碗筷跳舞的噼啪声,还有沸水滚上来又翻下去的咕嘟声。   不知过了多久,蒙细月终于把碗筷都消毒干净,回过头米朝苏三笑笑:“昨天冯昙跟我联系过,按照离婚协议,他每个月有一次探视的机会,我也跟他谈过童童学钢琴和画画的事,他答应给童童单独请老师,费用他来付。另外,等我找好房子搬了家,再找工人丢搬钢琴。”   苏三脸色陡然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童童住酒店始终不太方便。”   “我不是问这个。”苏三的忍耐已至极限,右手紧紧攥着吧台的流线角,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找好房子,二哥送你的吧?这算什么,分手费?你要找地方住,就跟二哥开口;童童要学琴,你也宁愿找冯昙——那我呢?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你说不能回报我,那我二哥和冯昙,你准备怎么回报他们?”   蒙细月极冷静而有条理地答道:“冯昙即便出轨,我和他离婚,那也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这并不妨碍他是童童的父亲这个事实。童童在十八岁之前,他有权利也有义务承担童童的生活和教育开支,这些在离婚协议里都标注得非常清楚。至于那套房子,我在公司做这么多年,论功劳论苦劳,以内部采购价买一套城市花园的房子,算不上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这样无懈可击的解释,并没有对平息苏三的怒气起到丝毫作用,他眼里看到的,只有蒙细月唇边那淡淡的嘲讽。她的唇形很好看。苏三记得蒙细月很少用口红,只涂一层薄薄的唇蜜,起一点保湿作用,在灯光下有淡淡的晶莹光泽,却一点也不张扬。然而现在,他眼中只有那轻微的一个弧度,轻蔑而又讥讽的弧度。   苏三痛恨这个弧度,他一伸手,她整个人就落入他怀里。他的唇也贴下来,想要消灭那个令他感到羞辱的弧度。蒙细月头一歪,他的唇便偏个位置,落在她耳边。她用力把他住外推:“你别闹了,到时传染给你活该!”   “一个HBV就想吓倒我?”苏三双眼里只有无畏,那样直白热切的眼神,像要把她连皮带骨地吞下去一般,他伸手拦腰紧搂住她,“现在你就是跟我说你HBV,也拦不住我!”   他这回真急红了眼,他不晓得蒙细月为什么偏要死死抓住二哥和冯昙不放,她明明是理智的人,为什么在这些事情上这么糊涂?要说她喜欢二哥,那倒也罢了,苏三承认,自家二哥是很难让女人不喜欢的,那冯昙呢?他从始至终何曾表现出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诚意?她为什么宁愿要冯昙的钱,也不愿接受他哪怕一点点好意?   郗至诚和冯??能给她什么呢?他知道自己或许没他们那么有能耐,可是一苏三赌气地想,我什么都可以给你,这一点我比他们谁都强。   这些日子,这样的念头,越未越强烈。   苏三自己也不清楚,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对蒙细月有那样的念头。   是当年她把他从最困窘最羞辱的境地拽出来的时侯,还是她对着一块巧克力蛋糕纠结至死的时侯?又或者……他不知道,真的理不清,他只知道听二哥在电话里说,蒙细月嫁为人妇的时侯,心里忽然就哗啦啦的,像积年冰封的雪忽然化开,陡然间破开了一个大洞。   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在他心间,久久缓不过神来。回国后他也谈恋爱,跟着二哥也好,跟着周家兄弟也好,从来不缺围着他们打转的莺莺燕燕。也不是没试着去投入过,有那么两三次,他也碰到过感觉不错的女孩,心想不如就这么定下来吧,但不知为什么,到最后总好像差些什么。有的是他先提出分手,也有对方先提的,比如孙蕾蕾,就很有那么一股宁折不弯的劲儿。她出道起点高,性子也烈,结果蹉跎了许多年,他很替孙蕾蕾可惜。为把她捧起来,公司也很花了些气力,好在孙蕾蕾争气,两部电影拍下来就有一堆导演抢着预约。谁知后来分手却是孙蕾蕾提的,她说她心里的人不是他。他心里的人也不是她。知道内情的都替他不平。因家小妹有一回碰到孙蕾蕾,甚至当面扇了她一耳光,骂她不识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朋友们争先恐后替他出头,他居然也不觉得怎么伤心,陆续地总归有人陪着,却总觉得寂寞。   不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不过是—一直装不知道罢了。   蒙细月说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他何尝不知道呢?很多年前他心里便清楚,那是没有可能的事,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好在蒙细月结了婚,又有了孩子,他便安慰自己,命运年岁这些东西*他们错开了。其实他明白的,即便蒙细月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他们也是不可能的。早知道不可能,索性不去想,他就那样远远地看着,看她披荆斩棘,看她一步步往上爬,让她管着束着,只这样,似乎也挺好。   或许就是以为自己太清楚,以为那堤坝建得足够牢固,年年筑高,再无风险,不料一朝崩塌,洪水汹涌而来,再也无法阻挡。   蒙细月推他不开,索性开始咬他。这样也好,苏三想,光气息相融是不够的,他还想,血肉相连。她推他,踢他,踩他,她的拳头落在他胸前,疯了一样,他照样紧紧箍住她,纹丝不动。既然千里之堤早已溃决,那这洪水又何妨来得更凶猛一点呢?   突然门铃响了,苏三愣了愣,就这么发愣的工夫。手上劲道松下来,立刻被蒙细月狠命地甩开。   苏三不晓得女人发起狠来这样拼命,他背靠流理台,喘着粗气:“你告诉我,你要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冯昙给得起,二哥给得起,我给不起?”   蒙细月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身后忽传来怯怯的童音:“Uncle Susan,你怎么了,摔跤个吗?”   歇过一阵的门铃又响起来,是酒店客服送餐。蒙细月很快掩饰好情绪,请客服进来,又朝童童笑道:“舅舅有急事要回去,跟舅舅说bye bye,还有-----舅舅也很忙的,你不要什么事都缠着他。”   她声音冷静而克制,分明是在赶苏三走。苏三再无面目待下去,只好借坡下驴和童童道再见。蒙细月送他到门口,已恢复一贯的警戒神情:“我今天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用双手挣回来的!我想要什么,都能自己赢回来,不需要你们任何一个人给!” |手打by迷失@哀殇,图片by顾小欧°,转载请注明派派后花园|www.paipai.fm| ☆、爱是一件正经的事儿   无论多聪明的男人,总会为了某个特定的女人,做出一些自己也无法相信的蠢事。   童童见苏三不能留下来吃晚饭,小小失落了一阵,旋又因冯昙要来江城的消息振奋起来。离婚的事既已尘埃落定,冯昙对童童的教育又很在乎,蒙细月再看他便没那么可恨。前些天冯昙听童童说妈妈带她去学琴昏倒在走廊,心里虽然怪责蒙细月明明精力不足还非要抢抚养权,但考虑到实际情况。既然蒙细月肯在江城单独置业抚育童童,那他一个月多花几千块给童童请个钢琴老师也算不得什么。   蒙细月帮冯昙订好酒店房间,见他Check in后给北京那位发短信,没两分钟酒店房间里的座机就响起来了。蒙细月暗自冷笑,这查岗的速度也太勤了些,像是生怕冯昙一入江城,就会被她怎么样似的。冯昙脸上也有些尴尬,接完电话后没话找话地朝她说:“上个星期刚领了证,她现在怀着……到时侯补酒席通知你。”   蒙细月不置可否地笑一声,她如此平和,倒叫冯昙有些诧异---他原预备着头几次来探视童童时蒙细月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蒙细月亦有些诧异自己现在的心情,离婚不过月余,和冯昙的婚姻生活却已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也许是因为太忙了吧?忙真是一件好事,蒙细月想。   上午的安排是丢看房。蒙细月相中的楼盘是苏珊城市花园,精装修的园林小区,又邻近南湖,对外早挂上了售罄的牌子。蒙细月今天看的是几套早捂住来做人情的房子,童童看中了其中一套带有超大向阳阳台的户型,楼层不错,景观也好,便很快敲定下来。接着去逛家居,冯昙心里不知怎么竟感慨起来。他们买第一套房的时候,两人拿着存折算了又算,确定付得起首付时,乐得什么一样。依稀记得那套房子户型不好,朝向也不好,他们仍欢欣得要死。   什么都要省钱,连家具都是找木工来做的。因为孩子马上要出生,他还磨着木工想用剩余的木料做套小桌椅。木工嫌麻烦不肯做,他就在一旁偷师然后自己打出来一可惜童童还没长到能用那套桌椅的时候就被送回老家,现在倒是用得上,只可惜……他看蒙细月挑好童童房间的小号家具,正准备付钱,忙自己掏出卡来结账。蒙细月自然不肯让他付钱。两个人拉拉扯扯半天,搞得售货员莫名其妙,明明是一对父母来给孩子挑家具,怎么结账还要争到底谁来付?   最后还是冯昙抢到账单,童童迫不及待地把新家地址报给售货员,以炫耀自己记忆力不同寻常。冯昙捏捏她的脸蛋,笑道:“你还没出生的时候,爸爸亲手给你打过一套小家具呢!”   “在哪里?我要!”   冯昙想了半天,那套小小蜗居早在房市好的时侯卖掉了,他回忆许久仍不确定那套家具到底搬到哪里去了,只好说:“等爸爸回北京去找找。”“找不到怎么办?”   “那……”冯昙迟疑良久后笑说,“那爸爸再给你打一套!”蒙细月无奈地笑笑,摇着头说:“你不能这样的,现在都觉得亏待了她,拼命补偿,什么都往她这里塞,迟早宠坏她。”   童童在冯昙怀里一点也不老实地扭来扭去,还扯着冯昙的耳朵添油加醋:“不管,不管!我就要,我就要!爸爸你不给我打,我就去找Uncle Susan打!”   蒙细月脸色登时就变了,小小年纪,就懂得挑拨两个男人争风吃醋---冯昙也有些诧异,转头看蒙细月脸色铁青,问:“苏三最近还好吧?”蒙细月眉头一蹙,很不清愿地答了一句:“老样子。”   冯昙自然没想那么远,他知道蒙细月一向不喜欢那群二世祖,前两年跟他抱怨过几次,说苏三不务正业,动辄脑子一热就给那些所谓的文艺片导演砸钱,公司赚的还不够他赔。不过听童童说起苏三,冯昙到底还是多问了两句:“他对童童好像还挺照顾的。”   蒙细月只好搪塞道:“苏三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什么事都三天新鲜劲!你这女儿也不知跟谁学的,小小年纪就懂得充分利用资源,将来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冯昙原是对苏三的态度有些诧异,听蒙细月这么解释,倒觉得很符合苏三那公子哥儿的秉性,又在童童脸蛋上狠狠捏一把:“你好样的啊,几天没见,就敢不认老爸了!”   童童笑得花枝乱颤,又闹着要吃全家桶。蒙细月平时老嫌那是垃圾食品,这回到了冯昙面前,童童自是抓住机会勒索。蒙细月“不”字还没说出口,冯昙已说:“她一两回又怎样。蒙细月拗不过父女两张嘴只好陪着他们。”   周日预备的爷目是去中山公园,童童说那里的儿童游乐场刚刚翻修过,不少小朋友的父母已经带他们去过。冯昙和蒙细月一对眼色,不约而同地想到这又是件体力活,于是吃完饭赶紧回家,准备好好休整养足体力明天舍命陪小孩。   翌日清晨,三人在酒店大堂集合,清点好要带的各样东西,正准备去停车场取车,童童忽又叫道:“相机,相机!”   童童喜欢拍照,上周蒙细月特意去买了台单反和一套镜头,还没来得及学怎么摆弄,所以今天习惯性地带卡片机出来。童童一提醒,蒙细月忙把童童往冯昙手里一塞,自己上楼去取相机。等她找到摄影包下楼时,正好看见一辆摩托车从酒店门口那条路上飞驰而过。   这条路鲜有车辆经过,自然不存在什么红绿灯斑马线。冯昙牵着童童的手准备过马路到对面的停车场,突然杀出一辆摩托车,冯昙吃惊的刹那,条件反射地把童童往后推。这一推的反作用力让冯昙身子向前倾过去,正撞上那辆风驰电掣的摩托。被撞飞后的冯昙被弹到路旁的两排斑竹上,而后重重跌落到水泥地上。   蒙细月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回过神后立刻冲过去抱起童童。童童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等见到浑身是血滚到路旁的冯昙后,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蒙细月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地拔110,又跑回酒店叫保安。她不懂急救,也不敢去动冯昙,生怕弄巧成拙加重冯昙的伤势。冯昙浑身是血,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冒出未的。她一个劲地叫他的名字。冯昙仰躺在地上,睁开眼看到童童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地喘口气,努力笑了笑,说话声音却气若游丝:“没事,没事。”   酒店的医务人员马上赶到,给冯昙就地做初步检查,脉搏和呼吸都还在,血压却已测不到,腹部有严重撞击,右下肢外伤。110来得很快,准备好担架把冯昙往急救车上抬,蒙细月也跟了上去。童童在她怀里哇哇直哭,她心里更是惊惧交加,甚至无法回想刚刚都看到了些什么一若冯昙没在最后关头推开童童,那现在……   童童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平时再小大人的孩子到这时侯也只会哭着叫妈妈。蒙细月不停地轻拍她的背,安慰的话也一个劲儿地颤抖。110的医务人员初步检查确定是脾脏破裂出血,冯昙的手不断变冷,脸色也一阵一阵地煞白。   医生说脾脏破裂的伤者在初时神志可能不清醒,要在一段短暂的缓冲时间后才能恢复知觉。果然,车到半途时冯昙开始有剧烈的痛感,呻吟声里透出无法克制的痛苦。他断断续续地想说话,却被医生制止,口鼻里开始陆续有呕吐物出来,医生在车上即时帮他清理,同时通知医院准备手术。   蒙细月等在手木室外,不住地安慰童童,到最后终于有医生出来,通知说手术很顺利,给脾脏肝脏做了修复,正在输血。童童听到医生说没有危险,这才从惊慌失措中慢慢缓过神来,立即跟蒙细月说:“妈妈,报警,叫警察去抓坏人!”   “你看到什么人撞爸爸了吗?”   童童努力想思索出些什么,最终却失望地摇摇头,只抓住她胳膊说:“警察叔叔会抓到坏人的!”   警察过来做笔录,可惜童童除了记得对方骑着摩托车,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而蒙细月离得远,更提供不了什么有用信息。蒙细月看警察那面色,显然根据目前已有信息,立案也不过是走过场,她心一灰,忽然又想起什么:“酒店门口可能有监控录像,不如你们跟酒店那边联系一下?”   酒店那边反馈的结果是小路上四个摄像头均在头一晚被破坏,两名警察听此消息面色顿时变得凝重一这显而易见是有预谋的,于是又仔细地盘问蒙细月关于冯昙的进一步信息,在江城是否有仇人之类。蒙细月一一作答,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天晚上苏三气急败坏的脸浮现在她眼前……手机在此时急促地响起来,蒙细月心里一惊,看着屏幕上苏三的头像,竟然半天不敢按下去。手机持续不断地响着,蒙细月心中一动,把音量调低,任它翻来覆去地响。   童童吃过早餐哭过一阵后,因惊吓过度在她怀里睡着了。蒙细月打电话叫刘助理过来带童童回酒店。等刘助理走后她又到医院住院部去登记了一间病房,然后静静地坐在房里等着。不出半小时门就被推开了,苏三惊慌失措地冲进来,见蒙细月好端端地坐在房内,煞是惊讶:“你?你不是住院了?”   蒙细月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问:“你早上打我电话,什么事?”“我一”苏三愣了愣,说,“我笔记本落在公司想叫你找人给我送过去。”   “那你怎么又到医院来了。”   “我……我打你电话没人接,打到公司,刘助理说你在医院,我,我就过未看看。”   他面色惨白,似乎不知该如何面对蒙细月的目光。半晌后他颇不肯定地问:“你没事?我在住院部看到有你名字的病房……”   蒙细月一瞬不移地望着他,他说的这些都没错,刘助理说她在医院,住院部也有她的名字……是她交代刘助理这么说的,也是她登记的病房,然而他何至于要如此急慌慌地赶过来?   “你知道童童在哪里吗?”   苏三脸色一变,极紧张地问:“她怎么了?”   “她早上遇到车祸。”蒙细月看到苏三眼睛陡然睁大,平静地一字一句道:“冯昙把她推开了,所以今天进手术室的人是冯昙。”苏三明显松了一口气。   蒙细月从病床上起身,一步一步逼近苏三:“你找人下手的时侯,就没想过童童也会在场汤?你前些天不是很疼她的吗?就因为我和你吵架了你就能下这么狠的手?”   “我没有……”苏三张口结舌,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没有,我真没有。”   “是吗?”蒙细月笑笑,“那好,我一直担心这事跟你有关,既然你说不是你,那我就放心了。我这就打电话给公安局,反正他们手上有酒店的录像带,我这就让他们从头查起,把那个骑摩托的人查个底朝天。”   她掏出手机作势欲拔。苏三一手拦住她,神色惊疑不定:“酒店还有录像带?那几个摄像头不是已经—”   蒙细月眸光骤然冰冷,染着些许嘲讽颜色,苏三这才恍然被她设套。他左右张望,像是生怕哪里突然蹿出来几个警察,惶急解释道:“不,阿Moon,我可以解释--”   “解释?”“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苏三脸颊上,蒙细月这整个早上淤积下来的所有惊恐、惧怕、愤怒,顷刻间爆发出来,“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是这样的人—你知道吗?我一直跟自己说,你只是没长大,只是爱玩,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买凶杀人的事情来。?整个早上我都不断地跟自己这样说,你顶多闹闹事罢了,是我想太多,你不会过来医院;就算你过来也只是担心我……我给了你几次机会证明不是你。”   苏三松开攥住她的手,神色也一分一分地冷下来:“你做这多,就是为了试探我?”“我不试探你,你会承认吗?”   “我承不承认有区别吗?你在我进来之前根本就认定是我做的!”“那你现在能告诉我这跟你没关系吗?”“我一”苏三咬咬牙,“如果我说没有呢?”   “没有?”蒙细月冷笑道:“没有我就报警。”   苏三微眯起眼,冷冷觑向她,半晌后忽笑道:“好,你报警,”他坐下来,把手机递给她,“来,报警啊,谁不报谁是孙子!”   “你---”蒙细月气得直发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你这样和流氓恶棍有什么区别?今天要不是冯昙把童童推开,现在进手术室的就是童童……冯昙之前再不堪,尚且知道护住女儿,你呢?你和童童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却还能下得了这样的手,你简直丧心病狂!”   “我丧心病狂?”苏三忽然笑出声来,面露嘲讽,“他不就把童童推开了吗?在你心里形象就突然高大英伟起来了?蒙细月,你看人的眼光也不过如此。他现在在手术室?这么说就还没死啰,真可惜!”   “我承认我看错。”蒙细月往后跌了一步,险些撞在床脚上,她稳住身子,食指指着苏三,却实在想不出什么词来骂他。   他都已经这样了,她骂他又有什么用?他原来再不成器,也不过多烧些钱,郗家都拿他当小孩子宠,她看他久了,也拿他当自家弟弟一样管教。现在他已变得和那周家老二别无二致,她再费唇舌又有什么意思,反正也不是她家的孩子!   “我不想再看到你。”   这句话蒙细月说得很轻,起初愤怒是因为童童差点出事,冯昙再有千般不是,到底也在最后关头推开了童童。后来是因为失望,那种彻底到绝望的失望,就好像自己亲手养出来的孩子,最后却走上歪路一样的痛心。   “我不想再看见你。”她喃喃重复,“再有下一次,鱼死网破,我也绝不会放过你一一别以为你二哥可以护住你一辈子!”   这一回苏三没有争辩,也没有动怒,他扭着头,无所谓地瞥了蒙细月一眼,扬长而去。 |手打by迷失@哀殇,图片by顾小欧°,转载请注明派派后花园|www.paipai.fm|   蒙细月最终没有向警察提供这条线索,她承认这样做的出发点是自私的。   她需要时间来思考怎么处理目前的困境,苏三是越发张狂放肆为所欲为冯昙还在医院里躺着,她即使同警方说这事是苏三指使的,一来肇事凶手尚未落网,空口无凭;二来……即便她能证明什么,郗至诚也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苏三,到时侯秋后算账,她和冯昙一个都逃不掉。   冯昙却丝毫没怀疑到这上头。他清醒过来后警方又来找他做笔录,恰好他最近帮郗至诚投下一个大标,中间可能得罪了些人,便?D?D向警方作了解答。蒙细月心中微生愧疚,冯昙脸色便好了几分。北京那位听说冯昙出车祸,言语里对蒙细月很有意见,不过她现在大着肚子,没办发到江城来找蒙细月的麻烦,只能在电话里抱怨两句。抱怨得多了,冯昙也不高兴,况且遇到车祸这种事,也不是谁愿意的,所以每次电话到最后总说得很僵。冯昙原本还准备情况稍微好转就转院回北京,被北京那位这么一闹,反而决定在这边医院多休息几天。   公安局那边后来找到酒店附近几条路上的监控,倒是寻到了那肇事摩托的踪迹,但那辆摩托车牌照被遮住,驾驶者戴着头盔,全身聚得严严实实,显然是有经验的。案子备下来,却全无线索可查。蒙细月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苏三那群公子哥儿要寻谁的不是,肯定是做得滴水不漏,这更显得她那天诓出苏三的那段话于事无补。至于郗至诚那边一苏三再混账也是亲弟弟,她和冯昙再亲也是外人。   再想下去蒙细月觉得江城也不是久居之地。   原来这问题也不是没想过,蒙细月和冯昙原来每年年终都要作总结,顺便展望新一年的发展。那时他们俩是强强联手,双剑台璧,同行里老一辈的人常说,若生不出郗至诚这样的儿子,能找到冯昙和蒙细月这样的左右护法也是好的。但他们毕竟是替人打工,国内的职业经理人制度并不算成熟,不能干的老板看不上,太能干的老板又时刻提防你夺权,蒙细月和冯昙也估量过在郗至诚手下能做多久的问题,这问题他们每年都要重新评估一回,结论是郗至诚待他们二人不薄,又是嫡系亲信,换哪家也不可能给他们这样的自由度和信任。   那时蒙细月也曾想过,若有一天在郗至诚这里待不下去,十之八丸是他们翅胯过硬,叫郗至诚都不能放心。   她从来料想到,有一天让她走投无路的,会是对她颇有好感的苏三。   蒙细月不是傻子,她知道苏三素来对她不错,只不过年龄差距摆在那里,她倒真从未往那方面想过。还在北京时,郗至诚也常和她说起苏三,总是长兄如父的口吻,明明在埋怨,却伊然一副只许自己打骂、不许别人挑剔一个字眼的疼爱模样,说得多了,蒙细月心里便也拿他当邻家小弟一样对待。然而所有这些她都不能和冯昙明说,放在以前,他们共荣染共损,当然什么都可以摊开来谈,如今形势却不同。   照医生的嘱咐,冯昙暂时只能进流食,他手脚都有轻伤,动起来总有些不方便。蒙细月见他进食困难,便坐到病床旁,接过他手里的羹勺说:“我来吧。”   她很利索地喂他喝粥。冯昙很是愣了一下,他这一愣,蒙细月才想起来,当初他们俩从量变到质变,仿佛也是冯昙的一场病起了促进作用。   那时,她参加学校的建模比赛,经导师介绍,去找冯昙请教关于蒙代尔一弗莱明模型的一些问题,后来她拿了个奖,想请他吃饭以示感谢。定好时间,他却打电话到寝室说来不了,听声音是重感冒。她便去校外的小饭馆端了份瓦罐煨汤送到他寝室,他寝室同学见有姑娘来照顾冯昙,都放心地去上课。没想到那重感冒只是假象,他喝了两口汤,便痛得打滚翻下床,送到医院才知道是急性阑尾炎。   医生说是操劳过度引起的,蒙细月想起冯昙几次陪她在实验室加班,很过意不去,又接连送了几回炖品。他病好后又回请她,这样一来二去的,不记得哪天过马路时他拉起她的手,她没有拒绝,便走到那一步了。   蒙细月猜想冯昙或许也想到这些,现在居然又是这般情景,她不禁苦笑。家里父母是超级乐天派,从小只顾着她有钱花有书读,其他的一概靠不住,甚至不靠谱到家里缴水电煤气费都得她做日常规划来管理,她也就养成了劳碌命。大学时一人作报告全寝室借用。结婚后给冯昙料理衬衫西装做账目,到江城后打点苏三的吃喝玩乐……难道就是这些她习以为常的照顾,让苏三这本就有些恋姐情结的人产生了一比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手里羹勺停住半天,冯昙忍不住笑问:“怎么了?”   “没什么。”豢细片回过神来,心怀愧疚,“对不起,把你搞成这样。”   冯昙一愣,然后笑起来:“我在江城出事而已,怎么能怪到你身上?你上去拿相机,但这件事和我被撞不构成直接因果关系,你别听小卉瞎说,她这人就这样!”   “我……”蒙细月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住叫冯昙小心的话。她很感激冯昙在最后关头推开童童,但那是为人父母的本性,换作当时是她牵着童童,她也会这么做。说到底,冯昙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有男人的担当,也有男人的弱点,没有十恶不赦,也不能十足信任。况且如今住在压院的是他,告他知道这无妄之灾全是固她而起,他会不会为求自保而抢先牺牲她一谁知道呢?   她立即打住话头,把公安局那边的调查结果转述给冯昙。冯昙摇摇头,叹道:“现在到处治安都不好,前一段不是还有个打假斗士被一挺有名的医学交手雇人给锤了吗?”   蒙细月没再说话,无知觉地照顾冯昙吃完饭,又无知觉地削苹果,削完后却忘了递给冯昙,自顾自地咬了一口。冯昙看她整了人失魂落魄的,百感交集一他自然不知道蒙细月其实是为别的事而拿不定主意,一心以为她担心自己的伤势,从未看她如此慌张的模样,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蒙细月这才意识到失态,讪讪地道歉。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蒙细月讶然抬头,冯昙突如其来的道歉令她更为茫然,却见冯昙一脸诚挚愧疚:“这句话,应该是我跟你说的。”   冯昙原来觉得蒙细月在做妻子和母亲方面都很失败,但难得有一点好,就是懂是非明道理。他们夫妻财务记录分明,哪些属公共财产,哪些属个人所得,蒙细月都整理得清清楚楚,以至于在离婚分割财产时都毫不费劲。再有一点是花钱有分寸,少有少的花法,多有多的花法,明明她也照常逛街购物,但每月开支总控制到位,对他的开销也有弹性控制,绝不至于让他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   相比之下,现在家里那位在这些方面就实在没谱,最近不知哪根筋不对,跑去查旧账,说他离婚时太吃亏,分给蒙细月的房产增值空间高,每天下班回到家她都要念叨这件事,偏偏她现在又是孕妇,还不能跟她发脾气。郗至诚为他离婚的拿狠狠地训过他,说一个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代表着这个男人审美的最高水平;而跟什么女人结婚,则直接关系到未来生活的品质。冷静下来一想,冯昙不得不承认,在事业方面,小卉确实不如蒙细月对他的帮助大,甚至可以说,小卉完全是在帮倒忙。   不过木已成舟,冯昙无奈深叹一口气,有的事情想得太明白,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倒是蒙细月主动岔开话题:“预产期什么时侯?”   “十二越末吧。”   “我听说北京现在月嫂难请,你得早作准备,他们说请个合适的月嫂,比招个大学教授还难。”   蒙细月把削好的第二个苹果递给他。离婚的夫妻俩在病床上对着啃苹果,看起来总有些滑稽,蒙细月也忍不住笑起来。忽闻门口极清亮高亢的两声咳,一回头,见苏三双手插在裤兜里,面无表情地杵在门口,目光良久停驻在冯昙和蒙细月手上的两个苹果上:“听说冯经理出车祸,我特地来看看。”   苏三神态极是疏离。蒙细月本不愿搭理他,但一时又不知他来意,怕他真横下心来又找冯昙的麻烦,只得挤出小脸,不咸不淡地说:“你来了。”   苏三也不搭腔,双手仍插在裤兜里,一副公子哥儿的态度,左脸写着“我来看你是给你面子”,右脸写着“不是看我二哥面子,我才懒得来探望你”。冯昙对苏三的印象真不怎么好,起初是看郗至诚天天当爹来又当妈地操心他,后来又不时听蒙细月抱怨他不成器。冯昙心中的苏三,就是彻头彻尾一《水浒传》里的高衙内,游手好闲吃喝玩乐,只差没强抢民女了,所以他对苏三的这种态度倒也习以为常。   “谢谢关心。”冯昙努力表现得受宠若惊。不料苏三很不给面子冷冷截断他:“免了,我只不过怕人死在我地界上,传出去晦气。”蒙细月双唇紧抿,若不是冯昙在场,只怕要当场发作。偏苏三还要得寸进尺:“听说冯经理新近二婚,马上又要做爸爸,真是双喜临门啊,哈哈,哈哈……”   他嘴里哈哈着,面上却无笑意,一再向蒙细月强调冯昙出轨在先,又搞大别人肚子再逼她离婚的旧事。蒙细月板起脸干脆不理他。苏三毫无诚意地问候了几句,蒙细月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请走这尊神时,他却又沉着脸告辞,闹得人莫名其妙。   这样阴晴变幻不定,任冯昙再好涵养,也忍不住问道:“他常年都这样?你这几年怎么忍下来的?真不知道郗总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兄弟俩真是一个天一个地。”说着又摇摇头笑叹,“我算明白了,原来郗总最看得起的人一直是你,不然怎么也不放心把这个混世魔王交到你手里。”   蒙细月没好气地道:“你这到底是挖苦我,还是赞我?”   冯昙笑笑,也不说话,只觉得这会儿的蒙细月像极了和他恋爱、刚结婚时的样子一凡事不服输,在外面碰到什么都死撑,回到家却忍不住要和他抱怨两句,什么事都不瞒他……真不知两人怎么会闹到后来这般田地。   说到底人都是那样的,碰到一个坎儿迈不过去,便觉得那坎儿狰狞恐怖,胜过世间一切魑魅魍魉。回头再看看,便觉得也没什么,当初怎就会搞得自己灰头土脸人不人鬼不鬼呢?好似“智子疑邻”一样,觉得邻居是贼时,愈看愈觉獐头鼠目;发现冤屈邻居后,又怎么看都觉得邻居正气凛然。   和蒙细月在一起,自然也是出于喜欢,然而经历过初恋女友那一糟,到底来得淡了。蒙细月又是很能规划的人,哪天降温要添衣服,哪天下雨要带伞,什么时侯进修,什么时侯加薪都算得清清楚楚,久而久之,他觉得自巳好似跑步进入老年期。他也是规划得很好的人,偏偏蒙细月比他更会计算,到最后他觉得余生里别无他事,在蒙细月的小皮鞭下努力向前冲就行了。   难怪别人说,要成功,娶一位中国太太就好,她会时刻鞭策你前进。   他那时觉得蒙细月就是这种催着丈夫快马加鞭策马封侯的中国太太。   要失去才懂得珍惜是句太老的话,而一句老话之所以能千年有效,很大原因就是千年来人人都在上面栽跟头。   冯昙非要到离婚后才能发觉,蒙细月有多适合他。   她不会每天查他的手机。通话记录和短信,她不会在公众场合出状况让他难堪,她比他更敏锐地判断商场上的敌友……   若他这场车祸早发生一两年,能让蒙细月停下手头工作来照顾自己这么两天,也许一切都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   冯昙不自禁伸手握住蒙细月手腕。她猛然一惊,连一旁的水壶都打翻,水泼到了被褥上。蒙细月手忙脚乱地跳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另一场忙乱倒把冯昙拽回现实,他知道他和蒙细月都是太现实又太清醒的人,即便曾为那片刻的温情所触动,到如今这般田地,也已是覆水难收了。   病房里有备用的病号服,蒙细月很快反应过来,按铃叫护士来换被褥。她先搬开被子帮冯昙换上衣。这一回冯昙也很镇定,微笑着配台蒙细月伸臂抬手。   冯昙知道自己后悔了,也知道蒙细月知道他后悔了。   这样也好,及早冷静,及早反省,人生路还很长。   犯过一次错的人,不可以再犯第二次错。   定下这样的决心时,冯昙心里仍有微微的苦涩,他撑起笑容抬头道:“让你这几天两头跑,也怪麻烦的,我看我还是早订机票回北京吧,我那边……请长假大家也都不方便。”   蒙细月没说什么,动作毫无迟滞地帮他换好病号服,然后站起身后又微微停住,俯下身来给冯昙一个告别式的拥抱:“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打了电话就好。”   这回冯昙再握住蒙细月的手,蒙细月没有拒绝,因为这一回的握手,象征着集种意义上的和解。   做不成夫妻,他们至少不要做事业上的敌人。   她预备起身时冯昙忽然拥紧她,在她耳边轻声道:“阿Moon,你不用这么拼命,童童的开销还有我,你还年轻,就当……就当我是……”他声音里有微微的哽啮,蒙细月眼眶一热,鼻子泛起酸来。她以为自己走到了绝境,到头来,居然是冯昙愿意伸出援手。她知道冯昙的意思,他知道她父母向来帮不上她什么忙,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他希望她还当他是家人,纵然爱情丧尽,仍有亲情存留。   蒙细月忍住眼泪,贴住他面颊,久久后低声道:“谢谢,我知道,谢谢。”   冯昙伤势稍好,蒙细月便帮他订好回北京的机票。冯昙在江城的这两周,蒙细月忙得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到冯昙回北京时,她居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一则因为冯昙回到北京总比在这里安全;二则她也实在没法再多坚持几天这种公司医院连轴转的陀螺状态。   很多事情下决心的时候是容易的,真做起来却那样力不从心,比如当时坚持要童童的抚养权,内心也下过不知多少次决心,要去参加幼儿园的亲子会,要带她去学钢琴学画画,要和其他家长沟通联络感情等,真到眼前才知道有多艰辛。各式大牌的投资人、脾气古怪的制片人、总在关键时刻出状况的艺人,每次她流露出要陪童童的念头,大家便一副“女人有了孩子就靠不住,做什么事都不能投入”的表情。你不够强,他们便说“女人就是女人”;你足够强,他们便说“你还是女人吗”。   蒙细月觉得这社会很不公,不公到让这些念头也深植于她脑海的地步一常有员工在桌上摆全家福的照片,若是男人,她心里总会给这人加一点印象分,因为顾家的男人大抵负责;若是女人,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减分,最怕那种三天两头因为家里小孩生病请假的女职员。但凡生过孩子的女人,工作时总要开小差,不是记挂孩子中午饭吃好没,就是顾着晚上去接孩子,你不能要她加班,多紧急的事情都不行一往大里说是性别歧视,但现实就是如此。   从没想过有一天这样的现实会落到自己头上,即便生孩子的时候也没想过,那时候蒙细月觉得自己遇神杀神见佛杀佛,无往不利所向披靡,婚姻事业人生未来,所有的一切,都能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   这样的信心,在冯昙提出离婚的那一刻被彻底摧毁。   送冯昙到机场,开车回来的路上,她脑子里就想着一件事一找地方睡一觉。   两小时就好,两小时就好,补个觉,天大的事情,都两小时后再解决。   偏偏老天要一个人倒霉的时侯,两小时的时间也不肯等。 |手打by迷失@哀殇,图片by顾小欧°,转载请注明派派后花园|www.paipai.fm|   她的车开进酒店停车场时,辆银色跑车正从停车场倒出来。   车前三叉戟的徽标在夜色里捏程发亮,蒙细月一眼认出那是苏三的车,专门定制的版本。蒙细月记得这车运回来的时候,不知被哪了爱车族拍到照片发到论坛了,为这车究竟是什么型号争执了很久。   蒙细月素来对这种事后知后觉,因为有导演看到这车开进过苏珊传媒的停车场,吃饭时还专程向她打听,究竟是谁订的,又是什么型号。那导演说看这启动速度配的肯定是某某发动机,但看外形又不像,接着又是一长串的专业名词和参数。男人们谈起车来总是唾沫横飞的,听得蒙细月云里雾里,最后她终于听出点门道,那导演的意思是说这车造型太土鳖,性能又太强劲。她每月都要例行跟苏三汇报公司的近期状况,顺口说给他听,他却一脸不屑:“我就乐意土鳖着!”蒙细月本是当笑话讲的,被他这么一说,感觉像找上门去碰一鼻子灰似的,便不再说什么。   谁知苏三又问她:“你喜欢什么样的车?”   蒙细月想想后答道:“我不讲究,要快的时侯速度能加上去,要停的时候能刹得住就行。”没想到苏三反而很高兴,说:“这么想就对了,车买来干什么用的?不就是图方便嘛!这群傻帽儿,他们懂什么!”他的脾气总是这样古里古怪的,比如现在,她已经摇下车窗,他却视若无睹地贴着她的车飞出去。两车交错时她看到他的副驾驶座上是有人的,长头发,就那么一闪而过,还隔着车窗,眼熟得很。   回到家里时刘助理正和童童研究折纸,见她回来便笑道:“我们今天把一本折纸书都快做完了,童童说她前几天画了画,我要看都不给,非说等你回来才许看。”蒙细月浑身都要散架,两脚一蹬把鞋踢到一边,强撑着笑脸问童童:“哦,画了画?给妈妈看看。”   童童喜滋滋地进卧室,拉开衣柜,抱出里面实木包边的画板,上面固定着的是一幅色彩线条都很简单的线条画。   蓝天白云,高高的摩天轮,两个大人牵着小孩,下面的日期己经是几天前了。蒙细月心生惭愧,很愧疚地说:“爸爸上飞机前还跟我说,下次一定会再来看童童的,然后我们再去中山公园坐摩天轮好不好?爸爸让妈妈跟童童saysorry,不生爸爸气哦?”童童摇摇头,笑容甜甜:“我画的是Uncle Susan,他说下次带我去中山公园坐摩天轮,跟妈妈一起。   蒙细月一时愕然,童童又笑着补充:“我怕爸爸看到会不高兴,所以藏在家里。”她点点小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可是爸爸已经有了新阿姨,也许以后没有那么多时间陪我了。”蒙细月脸色一变:“谁跟你说这些话的?”一旁刘助理也很吃惊,连忙辩白:“我可一个字也没提过冯总。”   “是Uncle Susan说的。”童童抱着画板很期盼地问,“会带我们去中山公园玩吧。”   蒙细月只觉浑身血液都冲上来,这苏三怎能跟小孩子说这些?先拿冯昙开刀,如今又从小孩身上下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刘助理在场,她也不好发脾气,生怕童童再说下去会被刘助理发觉什么。她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刘助理已笑得前仰后合:“你呀,小孩子就这么容易上当,你Uncle Susan现在哪有时间来陪你玩!”   “他答应我的!”   “他哄你的!”   童童一脸严肃:“Uncle Susan不会骗我!”   刘助理更觉好玩,她跟童童相处了几天,知道这孩子人小鬼大,忍不住逗她:“你Uncle Susan最近真的不会有空来陪你玩啦!”   “不会的!”童童信心十足,张张嘴却又忍住什么似的:“我不跟你说,反正Uncle Susan不会骗我。”   刘助理摇摇头很认真地跟她说:“不然我们打赌?你Uncle Susan现在忙着恋爱,哪里有空来陪你呀?”   童童瞪大眼望着刘助理,连蒙细月也觉察到什么,直瞪着刘助理。倒是刘助理恍然未知,捏捏童童的小脸蛋笑道:“童童你记不记得星期一下午我们吃饭时遇到的漂亮阿姨?”   “记得。”童童点点头,神色紧张。   “我认识,是孙蕾蕾阿姨,她和Uncle Susan是好朋友。”   “傻瓜,不是好朋友,是女朋友!”刘助理点点童童的鼻子,“喏,昨天我们学过的单词,girl是女孩,friend是朋友,girl和friend连起来,girlfriend就是女朋友,明不明白?”   童童一脸迷茫,很疑惑地转过头来问蒙细月:“妈妈不是Uncle Susan的girlfriend吗?”   蒙细月还未从刘助理的话里醒过来,苏三和孙蕾蕾?她脑子里全被搅乱,又被童童这句舌吓得恨不得找块抹布塞住她的嘴,然后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料刘助理却全然没朝那方面想,转头朝蒙细月哈哈大笑:“这小孩太好玩了,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样?半生不熟的,这都谁教他们这些词儿的?”她又扭头教童童,“来,阿姨跟你说,你的Uncle Susan和你妈妈是好朋友,但不是男女朋友,虽然你Uncle Susan是boy,你妈妈……你妈妈也算girl。但男女朋友不是这样的。男女朋友应孩是……”她说着自己也觉得绕,拍拍脑门认输,“神啊,救救我吧,我到底该怎么跟一个五岁的孩子解释什么叫男女朋友啊?”蒙细月心里跟坐过山车一样一上一下的,只好板起脸吩咐童童:“小孩子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洗过澡没有?看看时间,是不是快该睡觉了?”   童童抱着画板,双目炯炯地盯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僵持片刻后她终于屈服,低声咕哝了一句“阿姨已经帮我洗过澡了”便跑进卧房。蒙细月心想,这明天还有得哄,又疑惑孙蕾蕾的事,于是坐到少发上沉声问:“蕾蕾这几天不是应该在片场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你不知道?”刘助理大吃一惊,先前童童说什么都归于童言无忌,现下发现蒙细月居然被蒙在鼓里,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喃喃道:“真没看出来,孙蕾蕾还有这么一手。”   蒙细月紧蹙起眉:“怎么这么大的事都没人跟我说?”   “我们都以为你知道。”刘助理急切道:“苏三都没跟你透一句口风?”   蒙细月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经验和直觉都告诉她事情绝不止她今晚看到的这么简单,看刘助理那样紧张的神情,必然有什么更为严重的事情已经发生,而她还毫不知情。   “我这两天都忙着跑医院那边。”蒙细月震惊过后居然很快冷静下来,整理思路以静制动。她不说话,刘助理的话果然就多起来:“转了这么大一圈,原来景韶华做了冤大头。”   蒙细月不露情绪地瞥她一眼,刘助理越发想从她这里证实自己的猜测:“蕾蕾跟苏三面上看起来是分手了,可也没见苏三给孙蕾蕾小鞋穿,一色的重头戏让她上,你看……”她低下声音,生怕有谁在这房里安窃听器偷听似的,十足的八卦本色,“会不会是郗家太后那边不答应,所以苏三不得不暂时跟孙蕾蕾分手。我们私下都八卦过了,我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苏三迫于家庭压力和孙蕾蕾分手,孙蕾蕾就借景韶华过桥。果然我们三少爷受不住这了激,你看她跟景韶华公开还不到三了月吧?你记不记得上了月孙蕾蕾和景韶华吵得那么凶……我们琢磨着肯定是三少爷摔破醋坛子,孙蕾蕾这回还不打蛇随棍上?一击即中,一尸两命……这年头大家都学精了,长得漂亮不顶用,戏演得好也不顶用,最要紧的是肚子争气!少嫁入豪门的,生不出儿子,一样被人闲言闲语!”   “一尸两命?”蒙细月听得越发糊涂,“你是说,蕾蕾怀孕了?”刘助理整张脸都变形:“你孩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网上有关蕾蕾去妇产科产检的照片传得满大街都是了!”她二话不说抢过蒙细月的手机,输入孙蕾蕾的名字,铺天盖地下来的全是孙蕾蕾戴着鸭舌帽、大墨镜、白口罩从第三医院妇产科出来的照片,尽管脸蒙得严严实实,可谁都认识她那一身标志性的装扮,除开一头长发随意札成的马尾和清纯秀丽的面庞,其余的一身女王范儿,不是孙蕾蕾又会是谁?   新闻无非都是无法联络到孙蕾蕾本人,但据“知情人士”透露,孙蕾蕾此番突然离开片场,回江城去妇产科做检查,显然是和景韶华好事已近。甚至还有素来比较犀利的个人博客里点评,说孙蕾蕾一回江城就被人拍到,遮住整张脸还能让人分辨出来,显然是欲盖弥彰,欲擒故纵-这话里透着的意思便是说孙蕾蕾故意走漏风声,借孕逼婚。   “依我看,逼婚确实是逼婚,只不过他们都找错了对象,那景韶华算什么,怎么能跟苏三比?”刘助理巧然一副内幕人士的模样分析道,“你看郗家大少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多年我就愣没见这个人出现过,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都没人知道!二少就不说了,结婚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女儿,我看三少现在心里肯定急着呢,先不说是男是女,反正生下来是女儿他不赔,是儿子就赚了!孙蕾蕾产检的照片一流出来,苏三急得跟什么似的。我们前脚看到照片,他后脚就冲到公司来,要所有人封口!你说说看,咱们三少什么时侯这么积极来公司啊?还说这事他全权处理,我们都以为他跟你通好气了呢……”说到这里,刘助理那鸡血劲儿才稍稍减下来,“我看他可能也是看你这几天忙吧,而且平时就算出事,外面记者也不敢打电话找你呀,你都是出来开记者招待会封车马费的。我们都以为你知道,结果都没通知你……”   蒙细月的头跟炸开一样,脑子里晃来晃去的都是苏三那一闪而过的剪影。   那景韶华算什么,怎么能跟苏三比?孙蕾蕾若是利用景韶华过桥,那苏三呢?苏三是不是也拿她来当踏脚石?   还记得当年是孙蕾蕾甩掉苏三,他对孙蕾蕾却是不离不弃,亦算得是郎“财”女貌。   许多年前,蒙细月并不认为被人利用是一件很受伤的事,有人愿意利用你,说明你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现在蒙细月却有些难过。   这样也好,蒙细月想,若孙蕾蕾真因为怀孕而逼得郗家接受她进门,那至少她安全了。   蒙细月努力用这念头说服自己。   不对,不对,蒙细月稍稍冷静,立刻觉出不对劲来。   孙蕾蕾怎会利用景韶华?说她利用苏三去激景韶华倒有几分可能,若她最终目的是嫁入郗家,又何必等到今天这么多的新闻。   那孩子不可能是苏三的。蒙细月自信阅人无数,孙蕾蕾和苏三性子其实像得很,济是宁折不弯的主,宁可拼个玉碎,也绝不为不放在心上的事浪费半分精力。 |手打by迷失@哀殇,图片by顾小欧°,转载请注明派派后花园|www.paipai.fm| 所以孙蕾蕾使出百般手段,逼景韶华公开承认和她的关系,而苏三能一言不合,遍雇凶向冯昙下手。 多么相似的两个人。 然而蒙细月又想到,即便那孩子是景韶华的,苏三也愿意为孙蕾蕾背下这个黑锅。 这样的性子,和孙蕾蕾倒也相配得很。蒙细月默默一晒,这些道理,说给刘助理她们听,只怕是说不明白。 还有我爱你。 蒙细月记得那天苏三是这样说的,她只是喝醉而已,还未到失忆的地步。 冯昙的离婚协议很早就寄给了她,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不知苏三怎么收到的风声,竟弄到冯昙的出轨录影给她。她正在家喝闷酒,喝得醉醺醺的,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忽然就搂住她,手足无错而笨拙,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抱女人一样。 她说,“你也不是好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外头有女人吗?为什么非要逼着我承认自己这么失败?” 他开始胡乱吻她,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吻女孩一样,连呼吸怎么换气都不知道了。他吻她,这里到那里,那里到这里,最后把她压倒在沙发,那张年轻好看的脸也压下来,生机勃勃,热切渴望。 |手打by顾小欧°,转载请注明派派后花园|www.paipai.fm|     他好似也喝醉酒,急促而赤诚地表白:“他不要你,我要你;他不爱你,还有我爱你。”   蒙细月登时被吓醒,唇舌都染着着酒精的味道,不晓得是自己的还是苏三的,只觉得他气息逼人,那种热切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像再点把火就能把她烧着一样。她回过神来时嘴里都是他的气息,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一脚就踢过来,把他踹下沙发。他跌坐在地毯上,怔愣地望着她。她惊骇得无以复加一一直以来只被她当你邻家小弟的人居然说要她,还说要爱她,她就算在酒缸里泡过三天三夜,这一句话也足以让她立刻清醒。   那晚月光明亮,照在他年轻的面庞上,那张她从来只当你男孩的脸上,漾着青春勃发的光彩。他目光澄澈,被她蹬下来也不气恼,甚至还笑了笑,半跪在沙发旁。这一回他的吻熟练而轻柔,像夏末的微风,凉爽里还有暖暖的温度。那句话说出后他好像就变了个人,不似先前那样拘谨紧张。他动作轻柔,她感受到的却是他脉搏里的强劲跳跃。蒙细月想自己那时一定是醉了,否则为什么竟没有第一时间再推开他?直到他吻至耳边喃喃低诉,这回她听得分明,他说他爱她,他说若她婚姻美满他会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他要把她从这桩糟糕透顶的婚姻里解救出来。他这一句话又把她从那近乎沉溺的美好感觉中拔出来,瞧瞧他这都说的是什么话,他说他爱她,还说要把她从婚姻里解放出来。   多孩子气的话,他以为这是小孩子扮家家酒呢!   也许她记忆里的男孩如今已长成男人了,但他在心智上却和七年前没有多大分别。   小孩子最大的特点就是,越得不到的东西,越哭着闹着喊要。   爱是什么东西?蒙细月不知道,她的人生规划里没有离婚这一项,至于爱情,她太忙了,还没有时间停下来考虑过什么叫爱情。   但她又觉得,爱,至少应该是一件正经的事儿。   蒙细月掰着手指头,找不出苏三做过的任何一件正经事。   一旁刘助理还在继续八卦:“也不知道孙蕾蕾走了什么狗屎运,你看看她和景韶华那事闹的,就算苏三不介意,那郗家家长能不介意吗?真难得咱们这么多年来一条心……”蒙细月心烦意乱,挥挥手止住她:“你把蕾蕾今年所有的安排都列个清单给我。”   刘助理应声告辞,马上又有电话打进来。是孙蕾蕾正在拍的那部电影的导演,劈头就问:“孙蕾蕾这是怎么回事,说请几天假,今天第三天,到现在手机还打不通,她是准备洗手不干了还是怎么着?”蒙细月极力安抚,换来那边一顿抱怨,说孙蕾蕾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他们这两天赶着拍其他人的戏,若不是有粉丝探班,还不知道外头出了这样大的事。   答应给他一个交代后,蒙细月再拨电话给孙蕾蕾,果然关机。她直直他坐在沙发上,很久后终于下定决心,改拨苏三的手机,谁知苏三居然也关机了,打了几遍都这样。她又拨他家里的座机,也没人接。   电话一声接一声地嘀着,像在宣告她和机主之间正无限拉长的距离。   不知怎么蒙细月忽然灰心了。   原来大家都这么看得开,说消失就消失,说关机就关机,那她何必替人操这样的闲心?   凭什么她就得随传随到,整天求爷爷告奶奶似的伺候这群大爷?老娘不干了!   孙蕾蕾素来任性她知道,谁让人家有吃这口饭的资本呢?多少人卖力演足二十年,也不过落得勤奋二字。孙蕾蕾有这样的本钱却不珍惜,她有什么办法,难道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回片场?   苏三就更别提了,谁让他胎投得好!   蒙细月发狠般抽出手机的电池,噼里啪啦地摔在茶几上,冲回卧室准备睡一觉,却见童童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到她进来,怯生生地问:“妈妈刘阿姨说的是真的吗?”蒙细月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女儿的问题,她伸手摸摸童童的小脑袋,往她身边挪了挪安慰道:“别想了,睡觉,乖。”   童童却小声说:“妈妈Uncle Susan喜欢妈妈。”   蒙细月愣住,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他跟你说的?”童童摇摇头:“我猜的。”   蒙细月心底突然空落落的,良久后她又摸摸童童的脸颊笑道:“小孩子别天天想这些大人的事,睡吧。”   童童也笑起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半晌后她终于下定决心,秘密而慎重地问:“妈妈你不喜欢吗?”   蒙细月已经困得要死,偏偏这小祖宗非不让她睡,现在又问出这种哭笑不得的问题,她极无奈地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些?”   “爸爸已经有新阿姨了,所以妈妈也应该有新叔叔。”童童答得理直气壮,“谢见素说,他的新阿姨对他不好,但他的新叔叔对他可好了。Uncle Susan对我也好,所以我猜他想当我的新叔叔。”   蒙细月没撑住打了个哈欠,费好大劲才想起来谢见素是童童在西安的幼儿园同学,据说在学校时常带零食和她分着吃。蒙细月震惊于孩子简单而朴素的逻辑,口上却转移话题:“你和谢见素还有联系?”童童点点头:“临走前他给过我电话号码,我记下来了。”   “真乖!”蒙细月帮童童掖好被角,“等我们搬好家,你也可以把我们新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他,以后就不怕联系不上了。”   童童在心里默记下来,决定明天就给谢见素打电话。她心里这么一脑子里想的事情就被转移开,终于让蒙细月抓住机会哄她睡着了。   夜里蒙细月不知怎么突然就惊醒了,也没有做什么梦,平白无故地就睁开了眼。枕侧童童睡相娇憨,蒙细月忍不住伸手拥住女儿,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竟然流下来了,醒悟过来时枕头已湿了一大片。她怕吵醒女儿蹑手蹑脚地起身,出门经过客厅到浴室里去清洗。   睡前困得连妆都没来得及卸,好在她向来化很淡的妆,残留并不多,孙蕾蕾还因此专门向她请教过。记得那是刚拍《女王》时候的事,因为这几年职业女性的话题成为热点,尤其新一代的都市女性要家庭事业兼顾,是个很有挑战性的话题。这部戏拿到公司来的时候,苏三力荐孙蕾蕾做女主角,因为故事主角是女强人,导演选角的要求是要找位外刚内柔的女演员,孙蕾蕾动时英挺静时妩媚,极合导演心意。   开拍没三天,问题就来了,孙蕾蕾原来最擅长的是边缘角色,或天真或颓废或野性,相同点就是性格趋于极端。能演边缘角色的演员在电影圈是很吃香的,偏巧这次的都市女性角色要走刚柔并济的路子,多一分是女魔头,少一分是菟丝花,孙蕾蕾得其形而不得其神,总找不到感觉。   那导演忽生一计,给孙蕾蕾支招儿着儿说:“现成的例子放在身边,你回公司跟你们蒙总学两天,就什么都有了!”孙蕾蕾很好学,专门搬到酒店来跟她一起住,二十四小时贴身跟踪。在此之前蒙细月对苏三坚持用孙蕾蕾很有意见,以为他拿公司资源当泡妞砝码,直到见孙蕾蕾这样拼命她才对她改观。   蒙细月化妆也没什么窍门,不过拍一遍保湿的收敛水,抹乳液后再上隔离霜,其余粉霜之类悉数不用,再给嘴唇涂一层唇蜜和口红便算完工。孙蕾蕾起初很诧异,追问她为什么化这么淡。蒙细月解释说她每天要出入各类场合,浓妆经不住折腾,残掉的话比不化妆还可怕。孙蕾蕾有样学样,很快就把这一套学得青出于蓝,后来常被记老们夸她“素颜出镜”,论坛上每次PK女明星素颜照孙蕾蕾总能靠这门绝技稳坐前三。   像孙蕾蕾这样的女孩子,用行内人的话说就是“祖师爷赏饭吃”,有天赋又好学,但凡她做人圆通些,将来电影史上恐怕都少不了她那一笔。   蒙细月对着镜子无奈叹气,不晓得为什么,她现在有点羡慕孙蕾蕾。   那样有表演天赋的女孩,蒙细月真是第一次见到。曾经有导演说孙蕾蕾往聚光竹下一站,就是一台戏。   羡慕她什么呢?蒙细月不羡慕她的天赋,蒙细月羡慕的是她年轻,心无挂碍,还有资本去挥霍、去任性。   她换了件水蓝色的浴袍,走到客厅里坐下来,窗帘留着点缝隙,一线月光如水银般钻进屋里来,铺成银白色的一条趴在地毯上。   趴到茶几上的那道水银,带映出玻璃板下一张DVD的封面,蒙细月顺手抽出来,恰是孙蕾蕾的那张《女王》。   封面上还印着英文译名,THEQUEEN,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每个女人内心都安放着两颗灵魂,一颗野心勃勃、掌控一切,另一颗期盼呵护、渴望宠爱。   那是唯一一部苏三亲自参与制片的戏。蒙细月记得孙蕾蕾有一句台词,说女人如花朵,盛开和凋谢,都是因为某个特定的人,最美丽的那一瞬,应当遇见最好的人。蒙细月掂着这张DVD苦笑,盛开、凋谢,她也是花朵吗?如果是大概也只是开在寂寂悬崖上的花朵,春去秋来,一荣一枯,都不曾有人路过。   她甚至不知道,那所谓最美好的一瞬,她是否拥有过。   人生的所有希望,似乎也只剩下童童,但若有一天她不在了,冯昙也会好好照顾女儿。   在外人看来光鲜亮丽的生活,内里其实早已破败不堪,蒙细月恍然发觉,原来人生最悲惨的境地,是丧失希望。 |手打by迷失@哀殇,图片by顾小欧°,转载请注明派派后花园|www.paipai.fm|   或许还有比丧失希望更悲惨的。当第一缕晨曦从窗帘缝隙钻进来时,蒙细月找到了比丧失希望更悲惨的事,是她明明已丧失希望,却不得不为了生活,去为那两个还保留着希望的人收拾烂摊子。   看,她连任性的权利都没有。   蒙细月老老实实地把电池装回手机,打开笔记本。刘助理已连夜把孙蕾蕾所有进行中的片约和通告都分类整理好发到她邮箱里。蒙细月迅速分出轻重缓急,把最要紧的几样通告拣出来,正准备继续联系苏三,他的电话却不请自来了。   苏三的声音难得的正经:“蕾蕾的事,这回我全权负责,你就不要插手了。”   印象里苏三极少沾手公司的事,前两年偶尔为之,也是为孙蕾蕾。   他还记得通知她一声,不知她是不是该感激涕零。   “下午两点开记者招待会,宣布蕾蕾暂时息影,事先知会你一声。记者问起你,你不要多说。”   蒙细月脑子里“嗡”的一声,手机“啪”地掉下去,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双脚失去知觉一般,怎么也站不起来。不晓得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又响起来,在寂静的大房子里张牙舞爪地回荡。   她蹲下身,在地毯上摸到手机,是刘助理打来的,内容和苏三说的别无二致。   明明是她已预料到的结局。   明明是从未得到过的温暖,她心里却仿佛失落了什么。   蒙细月赶到公司时,苏珊传媒的两栋大楼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有记者眼尖见到蒙细月,又嗡地一堆人围上来。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找到保安拦住记者,保安说只有若干苏三指定的媒体允许入内,所以许多记者和粉丝都被堵在一楼大厅里。主楼二楼靠近阳台的一间半开放式会场,是苏珊传媒平时用于例行记者招待会的,这回苏三选的地点也在这里。   出乎蒙细月意料的是,手挽手坐在主席台上的,是景韶华和孙蕾蕾,而不是她预想中的苏三。   “近日来各传媒对我和蕾蕾的感情状况十分关注,在此感谢社会各界对我和蕾蕾的关心。一直以来,我和蕾蕾都希望低调处理这段段感情,能让大家对我们的关心集中在各自的作品上。所以,不论是之前我们牵手被曝光,还是近日蕾蕾出入医院的照片流出,我们都努力保持沉默,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然而最近谣言甚嚣尘上,加之蕾蕾在事业上也有一些自己的决定,所以今天召开这个记者招待会,澄清各界的疑问,希望能停止外界的各种揣测。”   景韶华一番表白说得情真意切,蒙细月微微哂笑。娱乐圈人人都是影帝影后,明明曝光后景韶华和孙蕾蕾的关系就处于冰封期,但每每面对公众,总能表现得情比金坚。孙蕾蕾亦甜甜一笑:“自即日起,本人将停止一切演艺活动,前往美国进修。作出这一决定,并非传言中我和韶华的感情有什么变动,而是基于身体方面的原因。”此言一出,记者们齐齐变成长颈鹿,孙蕾蕾嫣然一笑,“当然也不是大家所猜测的怀孕。”   暖意融融的背景,是英国进口壁纸铺就的墙面,阳光透过大幅落地窗洒在一对璧人的脸上。   染细月亦疑惑万分,不知苏三今天玩的又是哪一出,景韶华和孙蕾蕾如此情意拳拳,底下记者却并不那么好对付,接二连三地抛出问题。在记者招待会上提出的问题自然还比较礼貌,但蒙细月知道其实这些天的新闻已说得很不堪,景韶华和孙蕾蕾在片场争执以及孙蕾蕾夜半与苏三同车的照片都有流出,各式关于孙蕾蕾如何上位的新闻亦甚嚣尘上。蒙细月心底迅速衡量该如何拆解这危机,又想到苏三说他全权负责一一她摁摁眉心,到最后又会捣出一个烂摊子来让她收拾吧?   “我想这些问题还是由我来回答吧。”一旁作壁上观的苏三站起身,他态度骄矜,直视下方记者良久后忽然笑道   “我有时候觉得你们挺无耻的一一如果孙小姐今天和景韶华逛街,不小心路过婴幼产品柜台,你们就会说她借孕逼婚;如果不巧我遇到她喝了一杯咖啡,你们又会说她劈腿富二代;如果她跟大导演合作谈成了,你们就说她靠潜规则一一别怪我说得坦白,如果恰好她和这个导演没有合作,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去韩国一趟就是整容,容光焕发就是打针,胖两斤就是怀孕……今天这个记者招待会,我们如果跟你们兜圈子,那就是装神秘为新戏炒作;如果没开这记者招待会,明天报纸上会连预产期都登出来!”   围成半圆的记者们被他数落得极为尴尬。苏三举手投足间优雅无比,一派富贵闲人的作风,却字字句句都铿锵有力。   这时有反应快的记者问:“主要原因还是广大粉丝太关注孙小姐,毕竟孙小姐日前出现在妇产科检查是事实,我们正是因为不想胡乱报道,所以今天才来追求真相。孙小姐,你说对吧?”   孙蕾蕾但笑不语。她身着一件银色真丝鱼尾裙,衬得肤色极为白皙,目光流转中,另有一番雍容风度。苏三拧拧麦克风淡淡笑道   “你们不觉得这个社会对女人太严苛了吗?我认识孙小姐年头不短,她非常敬业、用功,为什么大家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事业上呢?孙小姐正面对人生中一些不可预知的挫折,她现在需要的是面对困难的勇气和力量。孙小姐专注于事业,不愿意由于自己的身体问题给公司造成损失,一直以来景先生和孙小姐的争执也正是因此而起,我作为他们的朋友,非常希望大家把这份关注转化为对孙小姐的祝福,而不是添油加醋。”   如果说苏三先前那些话只是让记者们脸上挂不住,那这段话则真正引起骚乱,蒙细月更是下巴都快跌下来。苏三这番话既维护了景韶华和孙蕾蕾的感情,又替孙蕾蕾博得同情分,暗示她患上了什么极难医治的病症。记者若再追问下去,就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倒是刘助理在身边抱怨:“天啊,蕾蕾手头还有三部片子是板上钉钉的,这回得赔多少钱啊?”等记者稍稍平静下来后,只听到孙蕾蕾柔情万种地说:“谢谢各位的关爱,今天到此为止。”   会场内的工作人员忙着给记者们发车马费,等这一场混乱收拾干净后,孙蕾蕾走出来朝蒙细月深深鞠了一躬:“Moon姐,对不起。”苏三看看表,一副匆忙模样,只朝孙蕾蕾说:“剩下的事你跟Moon解释一下,我今天还有事要忙。我跟苏年说好了,他派人送你去杭州,你先在栖云庄避一避。”   到了蒙细月办公室,景韶华往沙发上一躺,和领结作艰难斗争:“蒙总,我们分手了,跟公司签的协议我会遵守,三年之内不会对外公开。但这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我也不想吵架。”他终于扯下领结,摊手叹道:“其他的事,我无能为力。”   蒙细月瞥向孙蕾蕾,她一脸笑意,向景韶华说道:“你从片场请假过来的,还是赶紧回去吧,别的事也不用你操心,请你条必记得以后在各式场合表达一下对我的深切思念即可。”   景韶华神色淡然,看看蒙细月的脸色,确认她真的放行后便匆匆告辞。长长的紫檀木办公桌后面,蒙细月目光清冷落在孙蕾蕾身上:“你可以开始了。”   孙蕾蕾一脸恬淡,长舒口气后笑道:“前几天我被人拍到去产检,是真的。”   “继续。”   “我故意让人拍到的。”   “理由。”   孙蕾蕾垂下头,半晌不言语,抬首时眼里已泛起泪光,良久后她轻声道:“Moon姐,女人有时候为了抓住一些东西,是会用一点点心计的。”   “算起来,至少四个月了吧。”蒙细月眼皮也不抬一下,“之前拖手照曝光,也是有计划的吧,那时候你就知道自己怀孕了,一定要逼景韶华和阿昕分手。”她冷冷陈述事实,连疑问句都不用一个,“你手头上有三部电影,是铁板钉钉跟人按了手印的,来,你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办。”   孙蕾蕾愣了愣,略显迷惘地说:“苏三说这些事他会搞定。”   “是的,他会搞定!”蒙细月抄起办公桌上一沓文件,照着孙蕾蕾劈头扔下来,“他搞定的办法就是我去给那些大爷们赔钱赔笑脸!你的爱情伟大,你为了抓住那些东西,可以玩一点小小的心计,那你在玩这些小小心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签下的这些合同都怎么办?”   一沓沓A4纸打印出的合同,白纸黑字,如雪片一样纷纷飘落。孙蕾蕾弯下腰,一张一张捡起来。她知道那都是蒙细月前前后后帮她张罗到的大制作。她蹲着身子,一边捡一边流泪。蒙细月看她泪眼婆娑的模样愈加窝火:“哭,你现在有什么好哭的!将来出去丢人现眼被人数落的是我,现在有种哭,当初都想什么去了?”   孙蕾蕾直勾勾地盯着蒙细月,半晌后轻声说:“Moon姐,两部没拍的,还好推一点。段导的这部戏,我都拍三分之二了……你看能不能和他商量一下,如果他能再等一周的话,我可以继续给他拍完。”   蒙细月一脸诧异地瞪着孙蕾蕾:“你开什么玩笑?再等一周,再等一周你还是个孕妇!”   孙蕾蕾怔怔不言,双眸染上一抹凄凉颜色:“昨天夜里做的手术,最快我也要休息一周才能开工。医生说我本身就受孕困难,一定要好好休养,所以……苏三说帮我申请学校,可能到美国去念一些表演类的课程。”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蒙细月发现她今天已错估了好几次:“你做了流产手术?”   “他说,有本事你把孩子生下来,养到十八岁,再来找我打官司要赡养费。”   饶是蒙细月已亲身经历过丈夫出轨,又眼见这圈里种种不堪之事,听孙蕾蕾转述景韶华这番话时,心仍凉得像在冰窟里滚过一样。   蒙细月默默地望着孙蕾蕾,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孙蕾蕾生得很好看,眼角眉梢总流动着一股别样的韵味。蒙细月总觉得自己若是男人,有这样的女孩子肯倒追上来,恐怕也很难放手。然而孙蕾蕾笑得凄婉:“他说我在他身边,等于是一辈子都要提醒他,他背叛了阿昕。”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蒙细月气得手脚发凉。“何必要用这样的方式……”   “我如果来找你,你一定会劝我去堕胎。”   蒙细月一时不解,愣愣望住她:“那你找苏三,他不也一样带你去堕胎吗?”   “那不一样。”   “不一样?”   “你一定会劝我,事业要紧,不值得为这样的男人伤害自己,然后你会帮我联系医生,帮我封锁一切消息,帮我安好所有档期……”   蒙细月眉心紧皱:“这样有什么问题?”   孙蕾蕾仰起头,清澈目光里渗出丝丝苦涩:“你知道我去找苏三,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不知为何,蒙细月好像受到什么心灵感应,似有所悟地说:“他应该只会问你希望怎样吧。”   “我说我不想要一个注定没有父亲疼的孩子,他说好,其他的都交给他来安排。”   “你的意思是,我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公司的利益,而不会考虑你的个人意愿?”   孙蕾蕾咬咬唇不说话,算是默认她的问话。   蒙细月别过头去,原来孙蕾蕾也是这样看她的。   确实,孙蕾蕾所言不假,蒙细月自问若孙蕾蕾发现怀孕后首先求援的人是她,她一定会劝她不值得为景韶华伤害自己。   难道这样有错吗?   蒙细月知道孙蕾蕾求的不过是有人爱她,然而她若连自爱都不明白,结果不过是让自己遍体鳞伤而已。   当初郗至诚派她来江城,主管的是苏珊传媒的各项运营业务,旗下那么多艺人,蒙细月是不直接负责的。唯独孙蕾蕾,因苏三的关系她亲自打理,生怕有什么差池,后来也存了两分私心,她觉得孙蕾蕾天赋好,演戏肯拼命,常规操作未必管用,她想亲手把孙蕾蕾推到国内艺人从未达到过的高度。   结果现在孙蕾蕾居然也指控她是不知感情为何物的机器。   蒙细月一瞬间只觉得心灰意冷,她不想细说这两年来她替孙蕾蕾挡了多少麻烦,这样烈的性子,在娱乐圈怎可能不头破血流?说得难听一些,大家拍电影无非是为了挣钱,谁在乎埋没了几个天才?她不再说话蹲下身把孙蕾蕾未捡完的那些打印纸一张张地拾起来,这部片子赔违约金,那场广告换女主角--蒙细月亲自道歉,总有几分分量,但经济损失则是不可避免的。   年末到股东大会上作报告看脸色的人,还是她蒙细月,不是影后孙蕾蕾。   那些合同最后都有苏三的签名,蒙细月下意识地咬牙--苏三说,他全权处理,大概也是和孙蕾蕾一样的意思吧。 |手打by迷失@哀殇,图片by顾小欧°,转载请注明派派后花园|www.paipai.fm|   蒙细月是工作机器,蒙细月铁面无情,蒙细月不是女人   周苏年很快赶过来,让孙蕾蕾直接走地下通道,坐他的车离开,避过狗仔队的围堵。看样子都是苏三交待好的。蒙细月客气地谢周苏年。周苏年皱皱眉,很不耐烦的模样,挥挥手让司机先走,自己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倒,很大爷地神情:“我说蒙姐姐,老三的事你准备怎么办呀?”   蒙细月一肚子火,加之周苏年本就是这群公子哥儿里她最不待见的一个,便没好脸色给他:“你大哥的新公司最近有声有色,二少爷这么闲,不如花心思想想光年通信未来的前途,苏三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周家两兄弟非同母所生。周粤年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这周苏年常年笑面佛一般。也不知道想骗谁呢。周苏年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笑脸上不经意间闪过一丝阴霾--蒙细月知道打中了他七寸。也明白点到即止的道理:“二少爷慢走,我就不送了。”   周苏年站起身,掸掸袖子,神色缓缓变得骄矜:“蒙细月,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好歹?”   蒙细月扬起脸,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很多话说明白就没什么意思了。”   “是吗?”周苏年神色越发骄狂:“既然都是明白人,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老三怎么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呢?年头到年尾,你就没个好脸色给他看!”   “二少爷是撒野请回家去,新天地广场站柜台那女孩去年自杀的事,周先生还不知道吧?二少爷祸害外人咱也管不着,可别天天想把苏三也往烂泥坑里带就好。”   “蒙细月,你别以为平时我给你三分面子就以为我怕你!有本事你跟我爸说去,你以为我在乎?二表哥给你根鸡毛你就拿来当令箭,你真以为老三怕你不成?往年我让你三分是给老三面子。”周苏年怒火大炽,“老三掏心掏肺对你,你是怎么对他的?这事要是二表哥知道了,你以为你还能在这江城耀武扬威?”   周苏年口中的二表哥正是郗至诚,蒙细月听他这样说,更挑动心头怒火,神色越发阴冷:“我是拿鸡毛当令箭,你呢?郗总如果知道苏三那些坏习气都是你给教唆的,信不信他立刻关你半年禁闭?先在会所跟客人打架,闹进公安局然后教唆苏三找人对冯昙下手--你以为苏三不说,我就不知道是你在背后使坏?苏三原来胡闹,项多不过烧点钱,现在呢?他自从跟你混到一起,就有样学样,今天敢买凶,明天就敢杀人,你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你甭在这里唬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教训冯昙的人是我,人是我找的,钱也是我付的,你以为只有你敢跟二表哥告状?二表哥要知道老三为了你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到时候不得好死的可轮不到我周苏年!   蒙细月双目一眯:“是你找人撞的冯昙?”   “没错!”周苏年脾性素来张狂,人命关天的案子,他说起来也丝毫不当回事,“你还可以顺便向我哥还有我爸告状,谁告谁是王八蛋!”   “冯昙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找人对付他?”   “没什么,老三堂堂七尺男儿,在你这里委屈成什么样子,我当哥哥的咽闪这口气!”   蒙细月狠命地摁太阳穴,告诉自己镇定。她努力深呼吸,平心、静气,再深呼吸,周苏年却不依不饶:“老三这人心思单纯得很,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没见他跟人动过气、动过手唯一的那次,就是因为你!”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周苏年仰头冷哼两声,“我早就想说了,那三傻子非拦着我,今天我就告诉你,你这辈子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像老三对你这么掏心掏肺的人了!”   周苏年原来一直以为蒙细月是个恶管家,他每回叫苏三出去玩,但凡稍稍出格一点,苏三就不肯,说怕蒙细月教训--苏三口里的蒙细月俨然就是个女魔头。后来说得多了,周苏年也就只敢叫苏三去打打枪唱唱歌,若不是那次苏三在会所里跟人打架,他还不知道要被苏三蒙到几时,以为他真的只是怕。   那是周苏年头一次看见苏三发狠,从小到大他们都知道苏三好脾气,容易骗,也容易哄。那天他们在会所打麻将。身后几位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天南海北地乱吹,张三说前儿在北京和某某吃饭,李四就说下周要去上海陪某某庆功,一听就知道都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不入流的货色。   后来他们不知怎么就说到这会所上来,一人说这会所是郗家的,便有人做消息灵通人士状,说郗家苏三并不管事,在江城的业务都是联席总经理蒙细月说了算。接着又有人赞蒙细月手段厉害,两三年间挖了不少腕儿过档,苏珊传媒上市指日可待……说着说着就离谱了,居然说:“别看这种女人面儿上清高得什么似的,其实骨子里骚得很,就跟那些清纯玉女们一样,架子端得越高……”马上,这一伙从都笑着应和,人人都似知情人的模样,笑得暖昧而猥琐。   这种事周苏年见得多了,娱乐圈里本就没几个干净的,但这种或导演或制片或编剧样的人物凑到一起,吹嘘自己和某女星有交情的,十句项多能信三句。有的是确有其事,拿出来吹嘘;有的是怕丢面子,别人都有,自己怎能没有?最下作的一类,是在谁那里碰了钉子,就在这种场合来抹黑--反正外人都觉得这圈子里没几个干净的,传的次数多了,若再有忍不住八卦心的人去论坛曝曝料,即使纯属子虚乌有的事,也能做成十足十了。   周苏年猜想或许是谁曾经在蒙细月这里碰过钉子,这样强势冷血的女人,怎能不招人嫉恨?这几个不入流的角色十有八九是吃过蒙细月的亏,又奈何不了她,所以来过过嘴瘾。   偏偏他们这回说的是蒙细月,偏偏他们这回遇到苏三。   周苏年不记得那天苏三究竟是怎么动手的,明明两人喝得好好的,等他回过神来,苏三已和那几个人扭打在一起了。印象中苏三操起一把椅子就砸到后面那桌上,那群人也是有眼不识二世祖,仗使着人多,叫嚣得厉害,真敢打的却没几个。   苏三显然占上风的,以他的身手打几个啤酒肚是小菜一碟,会所里的保安也只当看热闹,以为苏三打得高兴玩到爽快自然会收手。等周苏年醒过神来,才发觉苏三完全是要人命的打法,他眼尖看到对方已有人在报警,连忙去扯苏三。不料苏三一拳推开他,砸得他到公安局还在疼。保守们也看出不对劲来,都上来拉苏三,没想到那天苏三真跟疯了一样,周苏年冲上去抱着他整个人往后拖,挨打的人躺在地上已见了血,苏三去不依不饶,攥着半截啤酒瓶抵住脚下那人的裤档:“你哪只眼睛看到她跟人上床?”他抬头又拿啤酒瓶指着另外几人,“你,还是你?”   饶是周苏年这种什么场面都见过,什么花样都玩过的祖宗,那天也被吓傻眼了--当时他想若苏三脚下那啤酒肚不小心点了头,只怕传家宝就要被苏三当场给剁了。   在公安局里,蒙细月还没来接苏三前,周苏年问他:“你疯了?什么女人不好,喜欢那个女魔头?”   苏三不说话,只狠狠地瞪他,那目光已不再是愤怒,只余下悲哀、委屈、不甘和绝望。   周苏年在那一瞬间震惊到无法言语,就好比遇到世上另一个和自己拥有相似秘密的人一样的感觉。   无论有多聪明的男人,总会为了某个特定的女人做出一些自己也无法相信的蠢事。 |手打by迷失@哀殇,图片by顾小欧°,转载请注明派派后花园|www.paipai.fm| ☆、梅落南山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张枣《镜中》   周苏年原来很羡慕苏三,羡慕他受尽父母疼爱,兄长体贴,却在那一刻,无端对他生出些同情。他又替苏三可怜,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那必然的结局。他不忍心看苏三那样失望,所以准备恐吓一下冯昙,让他早日滚回北京,免得苏三看在眼里闹心。   蒙细月怔怔的,完全不敢相信所听所闻,周苏年冷冷道:“你呢?你来了,二话不说就把他劈头一顿痛骂,我听着都心寒!”   “够了。”蒙细月轻声道,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一切后,她反而冷静了许多。   她捋捋鬓角,强打起精神,努力平心表扬地向周苏年说:“谢谢。”   “谢谢?”周苏年一脸不可理喻,“你一句谢谢就完了?”   “不然你想怎么样?”蒙细月缓缓问,“以身相许,委身以谢?”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周苏年心想,这世界上那么多人都有秘密,不是只有自己心如澄镜。   处理好几项大部头的合约,对今年的财政重新做个大体评估后,蒙细月只觉得身心疲惫,摸起手机想给苏三打个电话。   她也不知道要跟苏三说些什么,大概道个歉也是好的,为她误会他的那些事。   苏三的手机关机。   看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多,蒙细月想起她总是不能准点去接童童,再看看桌面那一堆文件,索性一横心给自己放假。   开车到幼儿园,童童的教室空空如也,蒙细月四处打听,终于有人指点她,今天是江城幼儿园朗诵比赛的决赛,比赛的地点在南湖小学的礼堂。她路上打电话给童童的老师,那头老师很诧异地问:“冯亦童没有告诉你她今天参加决赛吗?她跟我说你很忙,所以她舅舅来陪她……”   舅舅?苏三?蒙细月赶到南湖小学的大礼堂时,决赛已接近尾声,两首诗歌朗诵后,主持人开始宣布赛事结果。童童居然获得幼儿组的一等奖,和苏三一起被主持人请到台上,请他们介绍学习经验。苏三自我介绍,仍以舅舅的身份。主持人是信年轻漂亮的姑娘,笑颜如花,问:“看来冯亦童小朋友的家人对她都很关心,刚才台下有许多家长都觉得冯亦童非常有勇气,尤其在这么多人也一点也不怯场。那么能不能请冯亦童的舅舅给我们说一说,你们家长平时是如何培养冯亦童在这方面的信心的呢?”   苏三被问得一愣,随意拣些场面话来说,诸如要鼓动孩子,正确引导,多发掘孩子的潜能云云。主持人又问童童:“那冯亦童能和我们谈谈为什么你对朗诵特别有天赋吗?许多家长都说你的朗诵非常有感情,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   蒙细月站在台下,大礼堂十分宽敬,台上灯光很强,左右悬挂的两块大屏幕上,童童的睫毛晃动都清晰得一览无余。蒙细月捏紧手心。屏慕上童童眼睛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慌张,她双手紧握着话筒,愣了好一阵子才笑着答道:“爸爸妈妈经常给我讲故事,嗯还有,嗯,会教我背古诗,嗯……还有……”她笑容僵硬,和片刻前获奖时的笑容截然不同。蒙细月似被猛锤击中--冯昙和她都不曾给童童讲过哪怕一次童话故事。   苏三躬身牵住童童的手,然后稍稍转过身来,挡住台下家长们的视线,从童童手里取过话筒:“童童的父母工作都比较忙,但他们会抽空带孩子去学一些她喜欢的课程。当然,更重要的是劳逸结合,我觉得培养孩子的信心很重要,至于朗诵……”   蒙细月心念一动,童童喜欢看故事书,晚上她看文件的时候,童童常一个人在远处的沙发昏天黑地自导自演。   有一天,她演的是《野天鹅》,沙发上有四个座位,她以四个座位区分国五、爱丽莎、爱丽莎的哥哥们和巫师。   童童一个人模拟四个不同的角色,语气却惟妙惟肖,以至于蒙细月偶尔听到只言片语,也能分清楚她正在饰演的是哪个角色。   那时蒙细月没注意,以为童童只是爱玩,现在想起来,她需要一个人分饰四个角色,也只是……因为孤独。   能有那样娴熟自如的表演,这样的自娱自乐,想必童童已经十分习惯且熟练了。   爷爷奶奶毕竟年纪大,未必能了解小孩的心思,能照顾好衣食住行,却未必了解小孩子心里的渴求。   也许,她常年都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用这样的方式,讲故事给自己听。   身边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蒙细月小心翼翼地拭去眼角的湿润。不知苏三又说了些什么,主持人邀请他即兴朗诵一首诗歌,作为家长们学习的表率。   礼堂两侧大屏慕上的画面立刻切换到苏三身上,他眉目疏朗,五官端正,轮廓线条都勾勒出不经意的优雅弧度。他清清嗓子,略一踌躇后微笑道:“那我就献丑了,为大家朗诵一首张枣的《镜中》。”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脸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他唇齿间流淌出轻轻的叹息,仿佛思绪已飘到遥远的南山,纷纷飘落的梅花,青衫磊落的公子,在你倾诉着一个秘不可宣的爱情故事,低婉、动人,欲说还休。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蒙细月不记得方才苏三所说的这首诗究竟是何名字,为何人所作,她只知道,在她的南山上,早已梅花满地。   “看样子是书香门第,从小培养得好。”   主持人还想问出点什么,苏三侧身温文笑道:“童童累了,我先带她休息,再请其他小朋友介绍经验吧。”那主持人脸红起来,点点头。一旁童童班上的年轻女老师迎上去,牵起童童另一只手,引着苏三下台来。   蒙细月迎过去朝童童张开手:“对不起,妈妈来晚了。”   看见她,苏三愣了愣,唇边浮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却迅速别过头去环顾着不肯望她。   比赛全部结束后,童童同班的学生都过来祝贺她。苏三退到一旁,神色淡淡,眉目间已无朗诵诗歌时的惆怅,只简简单单地问:“不骂我吗?”   蒙细月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我利用你女儿呀。”苏三扯扯唇角,笑得清淡讥讽:“故意对她好,拿她当砝码,逼近你就范--还有什么别的罪名,我暂时想不出。”   蒙细月大窘,原本想好的道歉的话全堵在嘴边,良久后她讷讷道:“我知道错怪了你。”   她来不及说点别的什么,童童已欢快地扑了过来。蒙细月去幼儿园接她时常常晚点,她从没机会向其他小朋友展示自己“漂亮又能干的妈妈”这回逮着机会,用一种极炫耀地口气向聚拢来的同学说:“我妈妈工作很忙的!”   蒙细月没明白她口气为何如此自豪,听另几个孩子接腔,才明白她们理解的“工作忙”,是“很有能力”又“很会挣钱”。所以童童的几位同学看蒙细月的眼神顿时变得很敬慕,甚至有孩子悄悄问童童:“你妈妈是女强人吗?”   童童很久没有和苏三一起吃饭了,尤其兴奋,照旧是从酒店厨房叫两个菜上来,自己再做两个。蒙细月和苏三的厨艺都算不得好。蒙细月常年吃工作餐,苏三管吃不管做,也就是这段时间他收起心来黏着蒙细月,才开始捣鼓起家常菜来。   回来前蒙细月觑得无人时跟苏三说:“苏三,我们好好谈谈。”她说了这句话后便没下文,苏三知道她要等晚上安顿好童童才有自己的时间,便也不问。她要蒸饭,他就帮她淘米;她准备泡茶,他就取茶刀来橇茶饼。她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说:“小心点,上次我戳着手了”,他回头笑笑,很得意的模样。她马上想到他别的什么都不会,吃喝玩乐倒是最精通的。   她说“小心点”的时候声音柔柔的,不似前些天那样剑拔弩张,苏三听着心旌一荡。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明明她对他那样坏,现在不过随意一句叮嘱,他心里又什么都软下来。她说“错怪了你”,到底说的是哪一桩?也许是孙蕾蕾的事吧,其实孙蕾蕾早跟他通过气。那天去医院,他踌躇再三,想让蒙细月及早准备,折返回去,却听见她和冯昙抱头痛哭的场景。   这算什么,苦命鸳鸯?   看到那画面时苏三目眦欲裂,那冯昙究竟有什么值得让她流眼泪?他出轨,搞大别人的肚子,让她颜面全无,差点对簿公堂争抚养权,到最后她还……苏三记不清那天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周苏年老给他出馊点子,他说不就一个女人嘛,你想法子把她给“办”了,到时候她自然哭着求着要跟你,你甩都甩不掉!苏三没告诉周苏年,其实她们已经“办”过了,只不过现在想起来却像梦一场。   按周苏年的理论,那天他应该是得到了什么,而实际上,他却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   如果出场车祸断断腿可以得到蒙细月如此厚待,苏三想,他一定奋不顾身。   讲故事讲到七八点,再伺候小公主洗澡,等她闭上眼,蒙细月在她颊边轻啄两口,才轻轻掩好门,指指沙发示意苏三坐下。苏三神情极淡漠,蒙细月知道他是少爷脾气,家里人从来都不让他受委屈,这回被她给冤枉了,哪儿那么容易就能哄好了?放在原来,不理他两天,自然也就好了,偏生这一回是她的错,蒙细月没法装看不见。她在外面碰到什么难缠的客户都是伶牙俐齿的,唯独面对苏三,竟不知从哪里开口。   “冯昙的事情,我听周苏年说了。”她思索良久后仍从这事下手,“是我错怪你了。”   苏三松口气,原来是这事,也没什么,他想,如果他狠心一点,他还真想让冯昙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不过他知道冯昙消失蒙细月也不会对他青眼相加,所以懒得费那个神。   “还有之前的事,我是说……离婚的时候,我不该那样对你。”蒙细月原本觉得她若将错就错,一味冤枉他下去,兴许过两天他劲头过去也就完了。然而不知为什么,在南湖小学的礼堂里,看到他那样怅惘的面容,孤绝的眼神,她的心肠再也狠不下去,再没办法把那些伤人的话说到底。她想苏三到底心肠是好的,跟他讲道理,或许讲得通,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笑容来,“今天蕾蕾的事,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苏三愣了愣,连忙解释道:“我看你忙了好多天,想让你好好休息,才说自己全权处理的,你别误会一一”   “不管怎样,你处理得很好,超乎我的想象。”大概是在正经事上从未得过表扬,苏三脸上微现赧然:“其实我当时一直都在揣摩,要是你在,你会怎么处理。”他的声音极轻,谨慎、卑微。   “谢谢你,苏三。”   苏三愕然,旋又失笑道:“果然,那么长的开场白都是做铺垫的,表扬了半天,终于要说到‘但是’了。”   但是,但是,但是。   这真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字眼,苏三苦笑。   蒙细月微微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样的念头,但你应该明白,我离过婚,还一一”   “还带着一个孩子。”   “你还年轻,等你到我现在这个年纪……”   “等我到你这个年纪,你已经人老珠黄。”苏三自嘲道,“你不能讲点新鲜的吗?你说前一句我就知道你后一句要说什么了。接下来你还可以告诉我,如果将来我变心了,别人项多说我年少轻狂,但一定会说你不自量力、不知检点;还有,还有我这种二世祖性情不定,指不定追到手就腻了。”   蒙细月愣愣地望着苏三,她头一次发现苏三是这样明白的人,好像以前都是她错看了他,她怔怔地看着他,良久说不出一句话。   苏三又微嘲道:“或者你要么跟我说,你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什么都可以不要,那现成的有我这么好的凯子放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用?”   “我……”   “舍不得?”   “不是,”蒙细月辩驳道,“才不是,我是怕一一”   “怕我二哥?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你别想再碰我二哥一根手指头!你说,对我二哥来说,女人重要,还是我这个弟弟重要?”   蒙细月忍不住笑起来,这孩子,刚夸他明白,又开始堵气。   “你可以跟我讲九百九十九条不能跟我在一起的理由,唯独没有告诉我一一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蒙细月愕然抬头,像被打中七寸一般,窒息得无法言语。苏三欺身过来,他那张年轻的面庞充满侵略性,一呼一吸近在咫尺。他逼她到沙发角,一字一句地问:“在你心里,就没有一一点儿想要和我在一起的念头吗?”   “没有。”蒙细月几乎是不假思索条件反射似的回答出来。苏三却只是撇撇嘴角:“答得这么快,既然你这么不在乎我,为什么要来跟我道歉?”   蒙细月被他逼得毫无退路:“我一直只把你当弟弟看。”   “你也跟你弟弟上床?”   “你!”   “你还骗我说你得了肝炎想吓走我。”   “我没有骗你,那时候结果还没出来……”   “出来了也一样,你千方百计想让我知难而退!其实你差一点就做到了一一我答应陪童童参加朗诵比赛,没想到她能走到最后。我都已经想好了,答应她的这件事做完,我就再也不对你一一以后你要怎样,和谁在一起,我都不管了。可你偏要来跟我道歉,你要还和原来那样,凶一点、狠一点,也许我就被你骗过去了。蒙细月,今天是你来招惹我的,是你又给我希望!”   苏三倾身过来搂住她,她早被他逼到沙发角,无处可退,无处躲藏。他阔大的手掌贴在她背上,像有源源不断的热力隔着衣料传过来。她越发恼怒,觉得他总是这样,给颗糖吃就要翻天,非得天天给他脸色看才乖乖的。她恼得眉毛都竖起来,不料现在使这一招为时已晚。他弯起身子将她整个人困在身下,手一伸便把她捞起来,噙住她双唇,辗转吮吻。她恼羞成怒,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你够了!我只不过一时一一”   “一时空虚寂寞?”苏三替她接下下句,“你空虚寂寞,就会随便找个男人上床?”   “是!”   “那我允许你把我当作填外空虚的替代品。”   蒙细月震惊地看着苏三。他整个人都欺过来,她躲左边,他便吻右边;她躲右边,他便吻她左边,一边吻还一边笑着说:“你知不知道,其实男人都跟我二哥或冯昙一样,得不到最好的,如果有次一等的送上门来,他们也不介意一时充充饥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苏三停住动作。他上身紧紧贴住她,把她整个人往下压,一手去解她的衣扣,手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抚上来,最后他锁住她下巴,双目里光芒慑人,定定地笼住她:“新社会了,男女平等了,女人也可以养面首,来吧!”   “你疯了!”   他紧紧扣住她下巴,逼迫她直视他的双眼。他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她,眼神清澈如一望见底的深渊:“我不在乎,只要你有一点舍不得我,有一点就好,你爱别人也好,只要有一点,你让我进来,我就可以把别人都赶出去。”   “我没有,我根本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   “你总喜欢把自己形容成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女人,我知道你要树立威信,要让别人都怕你,可你用不着这样对我,因为我不相信,我知道你为我好。”   “我不是为你好,我是一一”   “我知道,因为我是你老板嘛,所以你得捧着我。你要真这样想,你就更该依着我由着我,从我这里尝到更多的甜头。可你没有,你怕我出事,怕我乱花钱,怕我跟苏年学坏。吃晚饭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我跟人打架进局子,你来接我,不怪我没让你睡好觉,只怪我不知轻重;冯昙出事的时候,你又骂我,可你还伤心,以为我学坏。你要真有你形容的这么不近人情,为什么不干脆哄着我一点儿,反正我什么都听你的,还不是任你予取予求?”   “我怕麻烦。”   “你不是怕麻烦,你是不敢。”苏三托住她下巴,食指在她唇上细细摩挲,“既然你不敢,现在我连理由也一并给你,以后真出什么事,你就告诉别人,今天的一切,都是我逼你的。”   他把她所有的伪装都毫不留情地扯下来,只余下她,无从掩饰地,面对他炽如烈火的剖白。   蒙细月又想到那朵盛开在寂寂悬崖上的花,独自盛开,独自凋零,春去秋来,无人回顾。以为往后的千年岁月,也都将这样度过,在已近枯萎的季节,忽有人专程来灌溉。   这样的关怀,如灭项之灾,汹涌袭来。   他再吻下来的时候,蒙细月怔怔地竟没有拒绝。他吻得细致绵长,到最后她觉得有些缺氧,不知不觉地融在他怀里,双臂也攀在他脖颈缠绕起来。她不知道这小小的举动对苏三简直是久早之甘霖,克制忍耐着的吻瞬间变得侵略性十足,动作上也开始试探她、撩拨她。她很快明白过来,知道他脑子里又想些什么,恼得满面绯红,气急败坏地推开他:“你成天脑子里就想这些事!”   苏三不说话只冲着她笑,笑得傻里傻气的,唇角有一丝血迹。蒙细月不知道她咬的一口这么重,心虚地去抽纸巾来替他擦。苏三乐得都要飘起来了。她还是那样的眼神,眉尖轻轻地蹙着,透出点嗔怪和怨怒,他却觉得和原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是质的飞跃,质的飞跃!   他双臂一紧,重又吻上她的双唇,手脚也不安分起来。她穿着家常的衣服,玲珑曲线全被掩盖住。他摸索着这些曲线,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他热切地吻她的眉眼、鼻尖、唇瓣、耳垂,顺着颈线往下。她颤抖得越发厉害。苏三心里觉得这和上一回是不一样的,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出来,但他心里知道这和上次是不一样的。他的吻不断下滑,他感觉到她也是有反应的,更加渴切地想要唤醒她。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抱紧他,闷得他无法呼吸,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   苏三也停住不动,双手在她背上缓缓摩挲,试图让她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放松双臂。苏三抬起头来,他背着光,她眼里晶莹闪动,还有些恳求和企盼。他心里慌起来,连忙去吻她的眼睛,轻声问:“怎么了?我……”   蒙细月目光迷离。他抚着她的脸,她双颊也烫得厉害,通红通红的,苏三终于明白这次和上回的不同在哪里了。他放缓双臂,拥着她细细地吻。他知道上一回蒙细月多多少少是有些自暴自弃的心态,冯昙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不仅自暴自弃,大约还觉得对不起他,索性放纵自己,一切都由着他。   这一回是不一样的。   苏三知道蒙细月其实是原则性掌握得很死的人,她心底深处到底无法接受毫无感情的肉欲。他欢喜,因为知道她这一回也是认真的,只是她需要时间;他心里又有另一种欢喜,因为看到蒙细月这样不露于外的小女儿态。   “我可以等。”他搂她到怀里,轻蹭着她鼻尖,像哄小女孩似的,“我明白的,我懂。”   蒙细月仍在他怀里轻轻颤抖,像在海上漂泊很久的船只,突然驶进一处港湾时,那样的失措和茫然。   苏三便这样搂着她,窗外的月光悄悄地探出脸来张望着他们。他身体里有一股很强烈的冲动,想要和她唇齿相依,赤诚相见,甚至干脆化开了融在一起。   然而他心里还有另一股更坚定的信念在告诉他,这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他希望有一天,这个女人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夜色深沉,蒙细月在他怀里轻轻挣脱开来。她一张脸红得厉害,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表现,闷着头老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说:“谢谢,苏三,谢谢你。”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仍局促。苏三知道她这是要下逐客令了,换作原来,他肯定要死皮赖脸地留下来,生米煮成熟饭,桃木刺成扁舟,一次两次三次,保准让她再离不开他。   现在苏三倏然生出信心来,他相信蒙细月不会让他失望。   蒙细月送他出门。临到门口他忽然转过身来,双手一捞把她困在怀里,狠命地吻下去,吻到她腿脚发软,双手如藤萝一般攀在他脖颈上。到后来苏三又有些心猿意马,这一回蒙细月轻轻拨开他的手,极温柔地抚着他面颊,又在他唇边伤口处蜻蜓点水般地一吻:“时间不早了,好好休息吧。”   翌日清晨,蒙细月一开门,就看到苏三杵在门口。她正拎着个垃圾袋准备放到门口等客房服务员来收,打开门就看到苏三跟愣头青似的杵在那里,想叩门又十分犹豫的样子。她皱起眉嗔问:“干吗呢,巡逻放哨啊?”   苏三咧嘴就笑,乐得半天忘记进门,等蒙细月横眉怒目低喝一声“别杵在外面丢人现眼”,他才走军姿似的昂首挺胸大步猛垮进来,反扣住门就往蒙细月脸上凑。蒙细月何等样人,两分钟工夫便足够她清醒,更何况过了一整晚。她毫不留情地拍开他脑袋:“发什么疯!”苏三知她顾忌童童,怕女儿乱想,口上答应得好,绝不在童童面前对她动手动脚,却全然是阳奉阴违。   蒙细月给童童盛早餐,他帮忙违碗筷,趁机在她指尖上流连;她给童童整理书包,他又跟在身边,凑到她耳边想偷吻她,被她发现。他狡辩说“我只想跟你说句话而已”;吃早餐的时候,他又偷偷在餐桌下去的钩她的手指头,她狠狠踩他,他借机连腿也拐上来……开车送童童去幼儿园,童童班上的女老师难得看到他们俩一起出现,很有些兴奋似的,不住地跟蒙细月说童童这次朗诵比赛拿奖后的情况。若不是蒙细月几次看表说要赶着上班,只怕那女老师连每个家长和老师的赞扬都要一一说给她听。 |手打by迷失@哀殇,图片by顾小欧°,转载请注明派派后花园|www.paipai.fm|   “你跟童童的老师挺熟嘛!”回程路上蒙细月揶揄道。   苏三凑过头喜滋滋地问:“你也看出来了?”   “是啊,要不我转头把车开回去,你再跟她交流一下童童最近的情况?”   苏三被她一句话噎住,缩回头悻悻道:“你看我行情还是很好的。”   那女老师的心思实在明显,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整天和孩子泡在一起,能见到的异性不过幼儿园的老师这个范围。苏三眉眼生得极正,兼之自幼家教培养得好,古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苏三到底见过的世面比旁人多,为人又周到和气,那小老师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蒙细月一声不吭,苏三又连忙剖白道:“不过,她是童童的老师,我也不好说什么,况且她也没说什么……你放心好了,我对这种小女生没兴趣的。”   “我知道。”蒙细月倒真不担心。她亲眼见过那些小明星或空姐给苏三塞纸条的,他当面故作不知,私下便把那些纸条撕碎扔进垃圾桶。她对苏三这一点倒满意,玩归玩,倒有分寸,不似周苏年那种衣冠禽兽,专挑不该下手的下手,“你可别让周苏年碰到那小老师,他最喜欢挑这一类型的下手。”   苏三知道蒙细月看不上周苏年,可周苏年到底是他表哥,虽然就大两个月,以后总归要见面的,便委婉劝道:“他最近追阿粤公司一个女孩呢,我看他这回挺认真的,跟以前都不一样!”   蒙细月瞥他一眼,没说话,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谁信呢”三个字。苏三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跟他学的。”   他一路都叽叽咕咕的,恨不得把这些天来兜在心里的话一气跟她说完。蒙细月也就笑着听他说。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或者说有什么要紧事,可苏三都忘了,离公司还有两个路口时蒙细月停下车,笑问,“我要去公司了,你就在这里下吧。”   苏三理所当然道:“我也去公司啊!”   蒙细月一句话也不说,只抿着嘴微笑。苏三旋即明白过来,蒙细月是要避嫌。往年大家也知道苏三最听蒙细月的话,可那时她心里坦荡所以行事也坦荡。如今不一样,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苏三有这一层关系,更不愿别人认为苏三是因为喜欢她所以什么都听她的。   想到这里蒙细月忽然有些焦躁,心里甚至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她想起那天苏三在记者招待会上所说的“事业做得好就有人说她靠潜规则”,现实就是这样。当年她在北京做得好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说来说去,无非是老两样,要么说她和客户交情不一般,要么说她和郗至诚关系不一般。   如今却要面对更难堪的事实,她不晓得要怎么处理和苏三的关系,公开是肯定行不通的,郗至诚会第一个冲到江城来杀了她;不止不能公开,连让周遭的人闻到一点风声也不行一一照苏三的脾气,又怎么可能呢?   蒙细月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向来是三思而后行,一步一步都走得踏踏实实,一辈子没让父母操心过。   和冯昙结婚前父母都还不知道冯昙的存在,她跟家里说要结婚时,忍不住问母亲,别人家的女儿一毕业,父母就开始愁嫁的事,你们怎么从来不替我袒心呢?家里不靠谱的两老异口同声地说,你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没让我们操心过,中考直接保送,高考完你自己填志愿,找工作的事也等定下来了才告诉我们,我们估计着结婚的事你肯定也会看准了带回来给我们看,这不我们俩猜得挺准嘛!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于独自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所以,她的情绪,她的感情,从来没有人来替她操心。   所有人都觉得,她能处理得妥妥帖帖。   没有人会认为,她也是有情绪有弱点的。   她一手把孙蕾蕾养出来,操心她事业不顺,担心她感情受骗,到头来孙蕾蕾也觉得她不过是台一丝不苟的精密机器。   理智告诉蒙细月,她应该从始至终都狠狠地推开苏三,可她再没法骗自己,她不知道苏三在身后注视了她多久,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发觉那如影随形的目光的。   记得公司成立之初,苏三常坐在伸展阳台上晒太阳,后来他基本不来公司,她便在阳台那里和记者们喝喝茶聊聊天。有一回不经意抬头,发现那位置恰好能望见她办公室的半面窗。后来她在办公室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地看看阳台那里坐着什么人。   有一回她瞧见的是苏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寥寥落落的。   那会儿苏三刚和孙蕾蕾分手,蒙细月看在眼里莫名地有些心疼。她以前从来不替他们这些公子哥儿心疼的,唯独那一天。她也不晓得犯了什么傻,居然放下手头工作,端杯咖啡过去和他聊天。她委婉地劝他,天涯何处无苦草,他还年轻,将来总会有更好的,苏三望着她,神情复杂地说,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可最好的从来都不属于我。   那时,蒙细月其实已经看出孙蕾蕾和景韶华之间的端倪来,她心里暗有愧意,明明很早就知道孙蕾蕾有二心,却没有提醒他。说到底,她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为苏三伤心一阵也就过去了。   偏偏她老忘不了苏三的眼神,他就那么直直地望着她,和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受伤而绝望的目光如出一辙。   或许苏三就是从那时把对孙蕾蕾的依恋转移到她身上来的吧?蒙细月心想,苏三素来有些恋姐,孙蕾蕾就比他大……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少年人的迷恋能持续几时呢?   可她偏偏飞蛾扑火一般地撞上去了。   她如此渴切地想知道,那样被人深爱着的滋味,究竟是怎样的。   半生忙忙碌碌,一步不停,安排好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甚至老到八十岁的人生,却从来没歇下脚来想想,那样被人溺爱、被人宠爱的滋味,究竟为什么会让那么多人沉溺其中?   千不该,万不该那,对象不该是苏三。   好在苏三知情识趣,她不想让他和她一起出现在公司,他也不问什么,笑笑就下车了。   不出半小时他又出现在公司,蒙细月正和几位高层开会,气氛看起来很紧张,他也毫不客气,找张凳子坐下来说:“你们继续,随意,随意,我旁听。”   苏三听得认真的样子,她说什么,他都皱眉,很严肃地考虑三秒钟,然后点点头,问其他人的意见。   诸位高层虽觉诧异,却想大概是牵涉到公司公开募股的问题,兹事体大,所以苏三要列席旁听。   “如无异议的话,我们开始投票表决。”蒙细月说着举起手,转脸很严肃地向苏三,“既然今天你在,我就不替你行使投票权了……”   苏三啊了一声,见蒙细月举手,他也忙不迭地举起手,然后笑得像朵盛开的喇叭花一样,望着其他与会成员。   会议很迅速地以全票通过结束。散会后,蒙细月眉毛一敛,问:“你准备怎么向蕾蕾解释?”   “呃?”苏三茫然不知所以,“解释什么?”   “三分种前我们投票通过以现金补偿的方式,替代原本准备奖励给蕾蕾的0.7%的股权,月末这项股权变更将提交上去。”   苏三抿抿唇,努力想找出点看法来发表,偏偏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坦白说:“其实我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只是想听她说话而已,他脑子里全是蒙细月知道了肯定会揍人的那些念头,他只是想看看她,开会也好,写邮件也好,总之,他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接连不断有人来找蒙细月签字或审批什么,他倒好脾气,见人进来都很热情地打招呼。没人的时候他就随手挑一份文件,装模作样地看。蒙细月好气又好笑,说他真是“富贵闲人”。他悠闲地坐在蒙细月长阔的办公桌边角,指着远处的伸展阳台笑着说:“原来我就坐在那儿看你。”   蒙细月愣了一愣,老半天没回过神来,不敢相信地问:“你坐在那里,看我?”   他点点头,笑。   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他终于能走到她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曾那样毫无指望地,默默地,遥望着她。   蒙细月不晓得他说的“原来”,究竟可以追溯到多久以前,也许……是她端咖啡给他的时候?   无论如何,她愿意试着去相信他,在她对这样的生活已经麻木的时候,她愿意试着再去相信一个人。   蒙细月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明明已经认识过这么多豺狼虎豹,现在她却愿意去相信还只能称为“男孩”的苏三。   晚上带童童去吃日本料理,也是她嚷了很久的,有同班同学和父母去吃日本料理,童童回来也闹着要去。苏三挑的地方,南湖湖畔盘山道上一家依山而建的日本料理店。砾石铺就的小径延伸到入口,门口单挂一块木牌,上书一个“按”字。餐厅设计成日式的石头花园,安详宁静,餐桌旁悬着艺术纸灯,像极了日本传统的萤火虫竹笼。   童童顽皮得很,看着这样要吃那样,看着那样又要吃这样,又把蒙细月面前一盘刺身上的鱼肉悉数揭下,然后留下饭团给她。蒙细月大惊,皱眉呵斥:“你这样很不礼貌,为什么妈妈只能吃饭团,你却要吃双份呢?”童童理直气壮地望着她:“谢见素说肉肉好吃!”   眼见蒙细月眉毛立起来就要发脾气,苏三连忙做和事佬,扬手叫服务员再加一盘刺身。蒙细月恼道:“现在不是吃多少刺身的问题!”她一瞥眼见童童还没事人似的,高高兴兴地拿牙签穿三文鱼吃,更是怒从心生,拉开她面前的小碟喝道,“妈妈在跟你说话!”   “好了好了,”苏三拉住她,“有什么话吃完再说也不迟,今天好不容易出来吃顿饭。”   蒙细月怒极,她对教育童童是很有原则的,该满足的物质条件绝不节俭,众但品德教育同样也不能放松,纵然她跟着别的孩子在幼儿园学回一些娇惯习气,她也要想办法在家里扭转过来。偏偏苏三总跟她唱反调。她说孩子的良好习惯要从幼时培养起,他就一定说“女孩要富养”,或者拿童童常年在爷爷奶奶身边,和她本就不够亲密,要耐心引导之类的话。   到周末蒙细月请搬家公司来搬家,苏三也乐癫癫地去当搬运工。新房四室两厅,蒙细月和童童两个人住就显得太阔了。按蒙细月的计划,一间做她和童童的卧室,一间做客房,一间做她日常办公的书房,带阳台的则做童童的儿童房。谁知道搬好家开始收拾时,童童突然抱着苏三给她买的超大号维尼熊来找蒙细月:“妈妈,我以后睡自己的房间好不好?”   “你晚上不想和妈妈一起睡?”   童童低下头,蹙紧眉很认真地思考一阵后仰头说:“也想,可是我想要一点自由空间。”   蒙细月瞪大眼:“什么?”   “自由空间,隐私,pti……pti……”她拼了好久后向苏三求救。看清苏三口型后扭头认真,“Privacy隐私,妈妈,你不知道什么叫隐私吗?”   蒙细月扭头冲苏三怒喝:“苏三!”   苏三连忙撇清:“不是我!”   蒙细月二话不说,气冲冲地拎着他推出门口,“砰“的一声关上大门,“你简直变态,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苏三在外面先拍后敲,软磨硬泡。蒙细月气呼呼地坐回沙发,一腔怒火越烧越旺,若不是顾忌童童在场,她恨不得直接把他从阳台扔出去。   他居然撺掇童童来跟她要“自由空间”,存的什么居心?!童童仍抱着维尼熊,凑到她跟前问:“妈妈,为什么把Uncle Susan关到门外面呢?”   “他不听话。”   童童怯怯地望着她,不知道自己的要求属于听话还是不听话一类,心里对苏三致以同志般的同情,考虑到还是妈妈掌握着生杀大权,便乖乖地闭嘴不言。苏三在外面上蹿下跳,起先他还在道歉:   “阿Moon,我错了,你开门好不好?”哀求了几次,见蒙细月不理,又发起公子哥儿脾气,踹门乱吼乱叫,说:“蒙细月,你再不开门,信不信我把门给卸了?”   蒙细月当然不信他敢把门给卸了,但凡他有那个胆子,也不至于要曲线救国去撺掇童童来和她分房睡。   苏三色厉内荏地叫嚣了两句,见蒙细月不理会,再转为糖衣炮弹式的威胁:“阿Moon,你真的不开门吗?”   “好多人看着呢,邻居上上下下的,你开门,让我进来再说好不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出主意了还不成嘛,一时精虫上脑……”   蒙细月刚定下来的怒火又被他这个词挑起来。她知道他是存心的,故意在门口说这种不三不四的话,好让她顾忌邻里的闲话,不得不给他开门。她踱到门口冷冷道:“你有胆在外面再乱叫一个字,这辈子休想再进这道门!”   这句话果然震慑到苏三。他在门外半天没敢吱声,等蒙细月开始收拾衣服行李,他才又轻叩着门说:“我往后什么都不说,你开门好不好?”   这一招不好使,他又换计:“我车钥匙在里面呢,你不许我进去,也得让我能回去吧?”   童童在里面,极同情地盯着门,时刻准备着,等蒙细月一点头就冲过去给他的Uncle Susan开门。蒙细月自顾自地收拾屋子,收拾完衣服,又拿拖把狠狠地拖地,像要发泄什么似的。童童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等她拖完地,挂好衣服,收拾好厨房,摆好卫生间用品,整理好床铺后,才可怜兮兮地问:“妈妈,晚上我们不和Uncle Susan一起吃饭吗?”   蒙细月摸摸童童的脑袋,努力平息下那股怒气,笑着说:“他不可能天天陪着我们的,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童童以后也不能什么事都找他,知道吗?”   “为什么?”童童双眼圆睁,锲而不舍地问,“Uncle Susan说妈妈什么时候找他他都有空。”   蒙细月蹲下身,心中悠悠地叹一声,知道有些道理以童童的年纪是无法理解的,只好抚着她的小脸蛋说:“因为做人要公平,别人帮你,你也要帮他,比如……”蒙细月试图用童童能理解的方法来解释给她听,“比如你带水果到幼儿园和同学一起吃,如果每天都是你带,他们有好吃好玩的却不和你分享,你是不是会不高兴?”   童童双眼晶晶亮,很快领会了蒙细月的意思:“那,那Uncle Susan帮我们,我们也可以帮他啊!”   “可是……你看Uncle Susan这么……这么,”蒙细月思素良久,“我们哪里有事情可以帮得上他呢?”   童童若有所思,问:“那我以后都不能和Uncle Susan玩吗?”   蒙细月笑笑安慰道:“你可以和他玩,但不要伸手找他要东西。如果他送你礼物,我们就要回礼,太贵重的礼物我们不能收,因为……因为妈妈挣钱很辛苦,只能买我们需要的东西,不能浪费,明白吗?”   童童使劲地点点头,转转眼珠子后又问:“那我们今天不和Uncle Susan一起吃饭吗?”   话题又绕回来,蒙细月摇摇头,再开门时已没苏三踪影。带童童下楼,他的车还在,人却不知去了哪里。蒙细月在小区外的一排饭馆里挑了家看起来正规干净的,带童童吃完晚餐,回到家已累得腰酸背痛。帮童童洗好澡,给她准备好故事书放在客厅里,让她好好看书,自己到浴室里泡澡。   浴室里的瓷砖是淡鹅黄色,现在已入了秋,夜里有点凉,颜色暖一点,倒能让人放松心神。蒙细月拉开浴室的小窗通风,再放热水,整个人缩进浴缸里,长长地呼吸,像一整天没吸过氧现在要外充回来似的。   她浑身酸软,连抬手按按肩颈都觉得无力,脑子里却不由得挂念起苏三来。   不知道他现在又跑到哪里去解闷,蒙细月想起最近每次他们吵过架苏三都要闹出点事来,又有点心慌。   自应承苏三以来,她每天过日子都好像走在刀尖上,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心底有无尽的恐慌,也抵挡不住他明澈眼眸的诱惑,又怕对自己现在的生活造成不可扭转的冲击。   苏三一连数日只是黏着她,口里答应着会避忌,却天天在公司转悠,连刘助理都看出不对劲来了,以为公司出了什么状况。公司里如此,私下里自然更不必说。他眼神炽热,总如影随形地跟着她,连晚上给童童讲故事,他也要凑热闹,偎在她身边。那种带着阳光味道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她身边。有时他是无意的,有时蒙细月却出来他是存心的,他存了心要引她沉沦。每天晚上都要她开口赶人他才肯走,走时目光恋恋不舍的,蒙细月甚至不敢去看他,怕看一眼就被吸进去。有几次他实在忍不住,在墙角门边堵住她,不像先前那样孩子气,只是拥着她问好不好。   蒙细月早不是妙龄少女,当然知道他的好不好是什么意思,拥住她时他浑身肌肉紧绷,她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自然血气方刚,不过碍着童童在,不能得偿所愿。更令蒙细月不安的是,苏三的眼神里透出一种莫名的认真,她有点没料到他现在这么安分,每次她眼睛一瞪,他便乖乖回去。昨天晚上他又磨磨蹭蹭地不肯走,蒙细月有点恼,点着他脑袋说:“你脑子里都装些什么?”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笑嘻嘻地说:“精虫。”   蒙细月气得在他脑袋上猛敲栗子,他却只是笑,等笑够后才解释说:“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在哪里吗?”   蒙细月撇撇嘴:“男人好色。”   “不,”苏三正色,“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在于,男人第一次上女人的床是很难的,以后会越来越容易,而女人则恰恰相反。”   他话音未落蒙细月已变了脸,好在他很迅速地补充说:“可是我天天都想你。”   蒙细月脸色稍霁,苏三又笑着说:“说明你对男人还有很强的吸引力……”   她想苏三大概也看出来她心神不定,只不过他把她的心神不定理解为离婚后的失落和不自信。他试图安慰她,却适得其反。   蒙细月扭心的便是他的这种认真,她觉得自己的心理是如此矛盾。   苏三若当她和以前的女朋友那样,她不甘心;可他若真真正正用起心来,她又担心。   热水层层地浮起来,泡得浑身酥软,蒙细月轻轻揉捏眉骨,试图缓解连日来的紧张情绪。   咚、咚、咚。   好似有人在叩门,蒙细月睁开,眼以为是童童,因为家里只有她和童童,浴室的门也虚掩着,方便童童找她。她伸头去看门,发现门没有推开的痕迹。她疑心是自己幻听不,料又“咚咚咚”的几声,这回还有人声“阿Moon,开窗。”   蒙细月吓得魂飞魄散,倏地从浴缸里站起来,意识到自己未着寸缕,忙又扯过浴袍披上。她四下张望,终于发现在不到一米见方的通风窗处,贴着苏三明亮笑容的脸庞。   “啊一一”蒙细月的尖叫戛然而止,纵是平时多镇定自若八风不动的女人,在自家浴室窗口见到一颗男人头,都很难从容不迫。她一瞬间有抄起什么洗发水或沐浴露的瓶子砸向苏三脑袋的冲动,旋即醒悟过来这是在七楼,那浴室窗户的外面……似乎只有一根水管!   苏三该不会是沿着那根排水管道爬上来的吧?   蒙细月惊惧交加,偏偏苏三那张脸还贴在窗沿上,轻声地唤她:“我手要软了。”蒙细月吓得什么也顾不上,踮着脚去拉苏三进来。浴室的窗设计成滑动式的,只能拉开一半,苏三勉勉强强钻进头来,腾挪缩身老半天才爬进来。蒙细月长舒一口气,手一松,苏三整个人都掉进浴缸里。蒙细月气得牙根痒痒,再一看自己,浴袍也在拉拉扯扯间,松垮半敞,大半截落到浴缸里被水浸湿,更是羞怒交加,恨不得一脚把苏三踹死在浴缸里。   苏三仰躺在浴缸里。他为方便爬水管,只穿了件白背心黑短裤,掉进浴缸里还直乐,老半天后他呀了一声,原来他手机也别在短裤兜里,这下已浸了个湿透。他也不用蒙细月招呼,自顾自地把背心短裤脱下来扔在一旁,双臂张开扶住浴缸,长舒一口气,双目灼灼胶在蒙细月身上,眼里尽是狡黠得意。   蒙细月稍稍定下神来,把水淋淋的浴袍在身上裹了又裹,紧了又紧,想端两脚踹醒他,又怕下脚重了。她恼得一张脸扭作一团,恨恨道:“这苏珊城市花园还评过什么金牌住宅区呢,治安就这水平?你这种,你这种一一这种贼啊,就该开两枪让你掉下去摔死!”   苏三笑得越发得意,沿着浴缸壁摸索过来,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沿着她耳廓吻下来:“我这是从小练过的,做贼的但凡有我这身手,偷了你也不算你亏!”   “你从哪儿爬上来的?”   “水管。”   “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   苏三哧哧地笑,贴在她耳垂上细细吻噬。她愤愤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缠得更紧,落在耳边的呼吸也粗重起来:“你不开门,我只好爬墙。”   “你一一流氓!”   “是是是。我流氓。”苏三双手搂在她腰上。他这样赤裸地拥住她,浴室的温度仿佛顷刻间升腾上来。她浑身的肌肤也都烧起来,泛着微微的红。他的唇,他的手,沿着水波荡漾游弋,阔大的浴袍也被卷成一团湿布被他扔出去。他双臂紧紧箍住她,一瞬间有想要把她勒入他骨肉间的奇异感觉。他浑身上下像燃着火,烧得她每一寸肌肤都疼痛起来。她脑子里嗡嗡作响,不知道什么叫惧怕,什么叫忌讳,什么叫克制,只知道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正向四肢百骸翻腾奔涌。   苏三反过身来,将她紧紧压在浴缸尾。起初她还试图反抗,可四溢的热情欲望如沉寂已久的火山一般喷发出来,无法遏制,肆意喷薄。   如寂静黑夜里直蹿而上的烟火,刹那间爆炸开来,绽放出耀遍星空的火花,然后四散飘荡,找不到落地的点,只能不断燃烧,燃烧,直至毁灭。   苏三的吻开始失控,她亦如是,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嵌入他后背肌肉,一松一紧之间,更叫他沉沦陷落。   “妈妈!”   浴室的门忽地被推开,蒙细月如梦初醒,想也不想便把胸前苏三的脑袋猛地摁到水里,手忙脚乱地想要拉点什么东西来挡住他。童童抱着漱口杯和牙刷站在浴室门口问:“妈妈,今天搬家我也好累,我先睡觉觉好不好?我在床上等妈妈。”   “好……”蒙细月咝的一声,不知是不是苏三在水下被呛到,她生怕被童童看出端倪来,只顾把他往身后推,一边哄着童童赶紧离开,“乖,童童自己去卧室的卫生间里刷牙,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童童点点头,掩好门出去。苏三嗖地从水里钻出来,大口大口端着气,瞧着蒙细月张皇失措的模样,又促狭肆意地笑起来。蒙细月恼恨地把他往水里摁:“看看你,都是你干的好事!”   苏三满头水淋淋的,短短的鬓角也服帖地顺在耳边,晶莹的水珠从他头上额上慢慢往下流,在晕黄灯光的浴室里,流淌出一股暖昧涌动的暗流。他还未来得及取笑蒙细月,忽听她呀的一声,指着他胳膊上的伤口:“你怎么搞的?这么大一条口子,还在流血!”   “爬上来的时候划到的吧。”苏三不以为意,“没事!”   “还夸自己练过的!”蒙细月拿毛巾帮他擦拭血迹,洗净伤口后血又丝丝溢出,蒙细月又是心疼又是埋怨,“看看你,整天疯疯癫癫的,不是伤这里就是碰那里,上次也是,没事乱开什么飞机,那是随随便便开的吗?脑子本来就不怎么样!”   “都说多少次了,上回不是我的问题。”苏三急急辩白,“上次是阿粤主控,他自己心不在焉。我二十岁就考过滑翔机和自由气球,还参加过各种紧急救援的训练,你去空军挑俩飞行员过来,都未必比得过我!”   “反正你技术不好,每次都出乱子!”   苏三被她这句话惹得不高兴,虎着脸盯住她,棱角分明气焰冲天的模样。蒙细月起初还和他怒目相向,对视没几秒后发觉不对劲,连忙伸手去抽浴巾。他却双臂一钳,狠狠按住她,恶声恶气地问:“我技术不好?”话音未落他就张嘴往她脖颈上啃下来,力度不重,却咬得她又痛又痒,说不出的难耐感觉。她缠扭着要挣开他,却怎么也挣不脱。他需索贪婪,全然不给她一丝机会喘息。刚刚因童童打断而未烧透的那把火,如火遇风一般,呼啦啦地肆虐呼啸,顷刻间又将她点燃起来。   汩汩水波里热情蔓延,那具年轻而精力蓬勃的躯体,似乎把浑身的活力都注入她的身体。   蒙细月无法再压抑心底的欲望,也不想再压抑,只任由它奔腾激流,肆虐于五脏六腑。   如盛夏漆黑夜空彻底燃尽的烟火。   烟熄火尽之后,缭绕余温不退。   恍惚之间,蒙细月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躯体都不再属于自己,如浮萍漂于水波之上,婉蜒而下,逝于无声。   水汽氤氲弥漫,苏三久久地伏在她颈肩。仿佛在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之后,他吻在她耳边,极轻极轻的声音,辗转呢喃:“Moon,我爱你。”   蒙细月收揽双臂,搂住他轻喘于她胸怀之间的头颅。他脸庞仍泛着微微的潮红,水珠零落,双眸明亮。她轻抚他俊秀面庞,仰头在他唇上默默一吻。   空气里那些迤逦的、缠绵的、暖昧的情绪渐渐消退,只余纯净柔和的呼吸,绵密交融。   突如其来的撞门声又一次打破这不沾一丝杂质的缱绻:“妈妈,Uncle Susan答应我明天一起去吃过桥米线的,米线不算贵吧?”   蒙细月惊骇地望着地上卷作一团的背心短裤,期盼童童的观察力不要那么敏锐,笑得心惊胆战:“不贵,不贵,妈妈明天和Uncle Susan带你一起去吃,赶紧睡觉去,乖。”   童童又拍拍嘴巴打哈欠,拖着小狗骨头的抱枕转身回房去。   苏三惊魂未定地从水里钻出来,这回全剩下狠狈不堪:“再这么来几回,你下半生的幸福就全毁了。”   真真是至尴尬的事,蒙细月所有的忘情刹那间灰飞烟灭,只剩下羞恼困窘,眼刀子狠狠地剜向苏三。苏三又忍不住笑,因为此刻的蒙细月,冷静面具全然崩裂,他心中爱煞爱极,忍不住要低头用轻吻收容这难得的珍酿。   以前总是蒙细月教训他不懂事,莽撞,爱玩,面目凶恶,如今恼到极处,反露出那原始极醇的女儿态。   好在今日养迁,浴室里的用具都备得齐全,齐整整一摞大浴巾,糟蹋掉几块还有可用的。苏三潜至客厅,觑得童童这回睡得踏实了,他才搂着她缩在沙发角里,迷离朦胧中蒙细月听他低声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她恍恍惚惚地跟着他问:“什么?”   苏三吃吃地笑:“倚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蒙细月懒得反驳,扭动几下,换换姿势,在他胳臂上狠狠用力拧了两下。   “我今天……”苏三瞅准机会为自己辩驳。他自幼受长辈们疼爱,无师自通一种寻找最佳时机达成目的的本领,“我不是要你不管童童,只是……想我们也有一点自己的空间。我承认原来讨好童童是为讨好你,可我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别生气好不好?”   蒙细月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童童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知道她爸爸有新阿姨,也早就知道可能有新叔叔,我们找机会跟她说说,让她明白也不是坏事,你觉得呢?”   这一回蒙细月没有应答,苏三猜度她许是睡着了,苦恼着今天晚上该怎么睡法,书房里也有床,却没有铺好,卧室里童童又在,正犹豫着时蒙细月忽然睁开眼,拉着他郑重地说:“不行。”   苏三愕然,不解她睁开眼就说“不行”的意思。蒙细月拽着他的袖子,表情疑重而严肃:“暂时不要告诉童童。”   蒙细月陡然间从所有那些浪漫得令人晕头转向的情调里醒悟过来,她裹着浴袍冲进浴室,抄起苏三的背心短裤扔进烘干机。苏三看着她惊慌失措的举动,跟在后面问:“怎么了?”   “等衣服烘干你马上回去。”   “回去?”苏三惊叫起来,“你看看几点了,就这背心短裤?”   蒙细月转身微笑道:“你能穿着它们爬墙上来,怎么就不能穿着它们回去?”   “那怎么一样?!”苏三振振有词,“来的时候我充满希望,可以劈荆棘斩恶龙,回去的时候有什么?”   苏三的抗议态度强硬,效果微小,临近凌晨时被轰出香闺,满心充盈着一股半是蜜糖半是伤的文艺青年式感伤。好在他自认识蒙细月以来,内心里早作过千百次屡战屡败屡战的斗争,只不过这次战场从心里换到实地,一时怅然的感觉格外强烈些罢了。 |手打by迷失@哀殇,图片by顾小欧°,转载请注明派派后花园|www.paipai.fm|   回他的小桃源睡了个踏实觉,第二天,苏三又生龙活虎地蹦跶起来。   童童说要吃过桥米线,这吃喝玩乐的事,自然归苏三管,江城的大酒店小饭馆他都如数家珍,川湘粤此等流行菜系自不必说,即便你说要吃驴肉火烧,他都能分辨出城东的店和城西的店各有何优劣。晚上他开车带蒙细月母女俩兜到阳明桥,桥畔半条街的小馆美食,沿路寻过去,窄卷深处,正是一家云南人开的过桥米线店。   老板推介的是全家福套餐,汤鲜入味,配菜分量也极足,小碟满当当摆足整张木桌。小店的装修本身就很有民族特色,气氛营造得情调十足,米线的软硬也恰到好处。童童吃饭喜欢和人抢,不抢便吃得不欢,蒙细月有空的时候也配合配合她。她说要吃海带,蒙细月便抢着夹起海带往嘴里送,童童再从她嘴边夺过来,吃得就加倍有滋味儿。   抢完海带抢豆芽,抢完豆芽抢蟹棒,到最后捞鹌鹑蛋。童童拿起勺子把三颗鹌鹑蛋拢在一起,护在碗里气势十足地说:“都是我的了,妈妈没有,Uncle Susan也没有!”   蒙细月还得配合着她,很惋惜地说:“可是妈妈想吃怎么办?”   童童的乐趣只在于抢,抢到之后便开始发扬风格,三颗鹌鹑蛋平均下来正好一人一颗。苏三在一旁看着这母女俩逗乐,也嘻皮笑脸地凑到她耳边:“我还有两颗,都留给你。”   蒙细月眼睛一瞪,“流氓”二字尚未出口,苏三已从碗底捞出两颗鹌鹑蛋来,一脸无辜地道:“真的有两颗,你想到哪里去了?”蒙细月恨得牙根痒痒,童童不知发生什么,只知道她的“苏三舅舅”又惹妈妈生气了,一脸同情地望着他,细声细气地说:“你又不乖了。”   苏三既已得逞,便努力憋笑不敢猖狂。蒙细月一顿晚饭都没再理苏三,苏三却乐在其中,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甜蜜的自虐。手常人要真惹蒙细月生气是很难的,她平素在公司对人严厉,也发脾气,但那是一种工作需要。娱乐性质的公司,尤其需要一位铁腕的领导来管束下属,况且蒙细月赏罚分明,公司里无人不服。   要惹蒙细月,又能把握在恰当的度上,然后哄好她,是一件很需要功力也很需要火候的事。   根据苏三的观察,目前有此等修为的仅他一人。   饭后苏三自然赖到登堂入室,上午他在家具城看好的一套儿童床,晚上都按时送了过来,还有几间房他也重新配了灯,不抢眼,不突兀,又各有情调;儿童房配东南业明艳风格的铜盾灯,客厅里是古香古色的莲辫阔瓶灯,书房里加一盏简约式黑白条纹方台灯,留给卧室的是全铜鹿头壁灯一很有几分香艳味道。童童得到苏三教唆的“privacy”,很是欢喜。蒙细月板着脸和苏三立规矩,每周哪几天他可以过来。苏三暗自腹诽,这怎么跟古代皇帝翻牌子似的!   他这么想着,眼前就好像真出现一张紫檀木托盘,蒙细月身披龙袍高高在上,信手抄起那张写着“苏三”的绿玉牌,瞥两眼,不满意,又扔回托盘里。   真凄凉,苏三自怨自艾地想。   也不是没吵过,苏三自小也是被宠大的,有天晚上磨的久了,他心底恼起来,抢白蒙细月,说她“提起裤子就不认人”。蒙细月勃然大怒,当场又把他轰出去。临走前他气冲冲的,想这次无论如何要挨到蒙细月来认小伏低,谁知第二天一觉醒来他两只脚又不听使唤跑到公司去了。   前台和保安开始习惯苏三不定时的“巡查”,远远看到蒙细月,苏三正犹豫着怎么打招呼,蒙细月却和颜悦色地朝他走过来。顺着日光,沐着初冬的暖阳,她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一股柔和的光,到他面前隔着两步的地方停下来,笑着问:“你吃过早饭没有?我让人去买。”   苏三为这超乎寻常的待遇受宠若惊。蒙细月绝口不提昨晚的事,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在办公室装模作样地看了大半天的文件,也都是些陈例的事,没什么新奇。临近下午茶时分,蒙细月忽然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笑吟吟地问:“我请你喝茶?”   车开进南湖区,沿路有些颇富情调的茶楼和咖啡店,苏三素来对这些地方兴致不高,略一思索便说:“今天天气还不错,不如沿湖散散步吧,正好走到幼儿园去,接童童回来。”   蒙细月笑着应了,找地方停好车,和他沿湖并肩走过去。斟韵良久后她终于开口:“昨天晚上我态度不好,对不起。”   苏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余光瞥见蒙细月唇角含春,也不知是有什么喜事。半晌后蒙细月又问:“你还在生气?”   “没有。”苏三打个哈哈敷衍过去,“今天有喜事?”   蒙细月没立刻回答,紧抿的双唇却掩饰不住笑意,良久后她轻声道:“谢谢你。”   “谢我?”   “前些日子你帮忙牵线的事,今天一大早郗总来电话说,成了。”   苏三哦了一声,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心里猛地一沉,言语里不经意流露出失落:“二哥挺高兴的吧?”   “当然!”蒙细月眼角眉梢都显出喜色,“所以我才要谢谢你。你可不知道,你二哥为这事急了多久,这回突然牵上线,甭提有多高兴了。”   蒙细月不肯让苏三搬到她那里住,一半是因为童童,另一半则是因为这个。   近年来,地产市场不断走高,已成烈火烹油之势,不知哪一天就要大水崩沙,郗至诚已有心要做战略转移。那天他和周粤年在会所里结识的兰庭地产的席姓合作人,正是二哥郗至诚一直以来想要挖的一号人物。   郗至诚以为国内地产过热,准备开拓海外市场,目光所向正是广袤的非洲不发达国家,却苦于在当地没有可靠的合作对象,后来不知怎么被长期以来的劲敌兰庭地产抢得先机。郗至诚多方打探,才知他们找到一位常驻非洲且和当地政府关系密切的建筑工程师。郗至诚几次三番想要把那位席姓工程师挖过来,却屡遭拒绝。那日周粤年想引荐苏三和他认识,苏三懒得花心思,便又从中牵线,让蒙细月去谈。蒙细月因为已和冯昙达成谅解,很快收集好资料,这一个月来都在熬夜做方案,最后提请郗至诚批准一两家约定以后再国内市场各退一步,其同出资抢占目前尚未饱和的非洲市场。   “你就为这个高兴?”   “这还不值得高兴?”蒙细月自信满满,“这对集团来说是有战略意义的转折点。以前郗总和颜总闹得太僵,两边都不好下台,多亏你帮忙牵线……”她越说兴致越高,却见苏三脸色奇差,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苏三停住脚,斜椅着湖岸栏杆,淡淡笑道:“既然谢我,那答应我一件事。”   蒙细月的笑容慢慢凝固下来,因为她实在说不准苏三又会提出什么让她为难的要求,犹豫着不敢点头。苏三又轻声笑道:“放心,很小的一件事,你很容易做到的。”   苏三微一倾身,伸手到她脖颈间,轻轻一挑,拉出那根招财猫链坠的毛衣链,轻轻扬手抛向远处湖面。   湖面波光粼粼,那链坠在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湖面上波纹道道绽开,涟漪微荡。   “苏三,你干什么?”蒙细月攥着领口,气急败坏,“你把我毛衣链扔掉干吗?”   “扔了买新的!”   “我管你买不买新的,我就要那一条!”   “那一条那一条那一条!那一条有什么好的?他就值得你这么为他拼命?你知不知道,他在玉泉山和源表姐日子过得有多滋润?你知不知道他从头到尾都没把你放到心上过?我受够你这个白痴女人了!”   蒙细月望着他,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老半天才悟过来苏三的意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才白痴!你闹移没?什么他啊你的,那条毛衣链是童童挑给我的,你想到哪里去了?”   苏三冷嗤一声:“得了,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在我面前撒谎?我亲眼看见你陪着二哥去买的,还是他帮你戴上的呢!”   “那条毛衣链是童童两岁生日时,我回西安陪她,在街上她挑中了那一款,所以我买下来的!”蒙细月气冲冲地瞪着苏三,良久后又想起什么,好气又好笑地问,“对,你二哥也买过一歌差不多的毛衣链,还是我陪着挑的,也是招财猫,对吧?”不待苏三回话,她又敛起笑容,恶狠狠地问,“用你学设计的头脑思考一下,一百四十八块的链子,是什么材质的?”   苏三看她气势汹汹,条件反射地问:“什么材质?”   蒙细月眯起眼,一副要把苏三大卸八块扔到南湖喂鱼的架势:“一百四十八块,能是什么材质!那你知不知道你二哥那条值多少钱?二十八万!那是你二哥专门定做的,那只招财猫是粉钻镶的!你不是号称设计上颇有造诣吗?不是自称手里过过多少文物古董吗?”   苏三愣愣地回不过神来一他早就先入为主,以为那是二哥送给蒙细月的,见一回心里气一回,哪还有工夫细看真假?他将信将疑,问:“那我二哥送你那条呢?”   “在你源表姐那里。”   “源表姐?”   “霍思源是我师姐,她在国外那几年,只要我出差,你二哥都会让我帮忙梢点东西给她。”   “你……你和我二哥没……”   “我有丈夫!”   “我以为……”苏三强忍着把“冯昙愿意做王八”吞落肚中。蒙细月又恨恨道:“你以为我脑子被驴踢了这么把残?”   “可是你一直对我二哥特别与众不同。”   “我承认我很欣赏你二哥。”蒙细月叹口气,“外人经常觉得你二哥只是生得好,但我衡量过,即使我有你二哥的出身,也很难做到他今天这一步,要我服一个人不容易。”   苏三终于醒过神来:“那你一路都在误导我,让我以为你喜欢二哥。”   “小弟弟,一直都是你在说呀。”蒙细月笑眯眯地点着他的鼻子道,“在你心里,你二哥就跟神一样嘛,天下的女人都拜倒在他的牛仔裤下,你给过我机会解释吗?我压根什么都没说,你就一个劲地往我身上赖,说我喜欢你二哥!”   “那一那你刚才那么高兴,还谢我,不是因为我二哥夸你了?”   蒙细月嗤一声:“你二哥夸我两句我就得兴奋成这样,那他再夸我两句我还不得替他去死啊?”她比了一个手势,意味着加权又加钱,“明白?”   打拼这些年,如今可是质的飞跃,蒙细月的兴奋可想而知。   苏三被她训得一顿蒙,良久后终于悟过来,欢喜得嘴巴都合不拢:“你一直知道我二哥和源表姐的事?”   “也不是一直知道,”蒙细月耸耸肩,“原来在学校我和你源表姐也算认识,头一次出差去波士顿,我们去LegalSeafood吃饭,结果你二哥就撞进来了。”   蒙细月从未见过郗至诚那样绝望无助的模样。   进公司的时候,她对郗至诚是很有些崇拜的,年轻有为、手腕强硬、外形俊朗,那时,蒙细月觉得上帝太宠爱郗至诚,把人世间一切所能拥有的东西都给了他。直到那一天,她看到郗至诚走进餐厅,很轻很轻地对她那位恬静温柔的师姐说:“真好,我又找到你了。”   郗至诚从来没有告诉蒙细月其中的细节故事,除去那一次,他也再未在她面前失态过。他永远是郗家的顶梁柱,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郗家二公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唯独他梦寐以求的那样东西,却永远无望了。   提到这事苏三亦有些沉默,他一时傻乐一时又有些黯然,最后二话不说开始脱鞋。未等蒙细月反应过来,他已把外套塞到她怀里,攀过栏杆,嗖的一声下水去了。   “喂!”蒙细月喝止都已来不及,拼命冲他招手喊道,“苏三,你给我上来!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还不成吗?”   远处冲过来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卫,很严肃地问蒙细月:“投水?”   蒙细月也顾不得那么多,直冲着他们喊:“你们赶紧把他捞上来,捞上来!”   那几名警卫互相看了看,似乎在商量谁会游冰,然后有两名警卫脱掉制服鞋袜,跃入南湖,向苏三的方向滑行。   苏三本已潜入水中,不多时便被两名警卫架着游向湖边。他一个劲地说“我没事,我会游冰”,那两名警卫也不听他乱叫,只拼命向岸边游。岸上另外几名警卫接应,把苏三从湖里拖出来。一名警卫忽然叫道:“哎呀,我认识你,你就是上回那个飞机掉到湖里的人。”   一旁年纪稍长的警卫板着脸,皱着眉向蒙细月说:“你们家的?现在的年轻人要好好管教,三天两头,不是离家出走,就是惹是生非!”   另一个水淋淋的警卫冻得直哆嗦:“大姐,这是你男朋友还是你弟,你可得看好啊!昨儿T大还有小两口半夜三更准备殉情呢!我说你们怎么都不把命当回事?好歹爹妈养大这么多年不容易,咱们这是当警卫的,不是当救生员的!”   蒙细月只好赔着笑脸向几名警卫道谢。听说最近似乎是学校里有学生自杀,引起跟风效应,害得这群警卫最近看到行迹可疑的路人都要紧张三分。   苏三被捞上来还不肯老实,很认真地问蒙细月:“你说要不要找环卫局给南湖换个水?等水放完的时候下去捞,就容易多了!”   “你每天少发两次神经,我就谢天谢地了!”   因为弄丢了蒙细月的毛衣链,这天晚上苏三很乖顺地吃完饭就告辞,没有像往常那样软磨硬泡一番才不情不愿地回去。恰好周粤年那边在会所里开房打麻将,说三缺一,叫苏三去凑桌。除开周家两兄弟外,另一人是周粤年留学时的师弟,如今和周粤年合伙开新公司,苏三之前也见过几次,都算熟人。苏三琢磨着今天算是一重大进展,有必要和各位兄弟知会一声,便清清嗓子很郑重地说:“我有个事要和大家说一下。”   那三人本来码牌的码牌,掷色子的掷色子,听他这一句话,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苏三猜清嗓子,很正式地说:“我和蒙细月在一起了。”   “嘁……”   三人不约而同地嘁他一声。苏三很不满地道:“喂,你们什么态度?我很认真地来通知你们一声,你们就这反应?”   “那你还想我们给你什么反应?”周苏年唇角一挑,“你说你这么正式地把裤子给脱了,结果却只是放了个屁,我不鄙视你鄙视谁?”   苏三怒从心生:“这怎么就只是放了个屁?”   周苏年色子一摇,笑嘻嘻地问:“这怎么就不是个屁?”   “我跟你们说正经的,以后但凡她找你们办事,你们都给我放机灵点,不给阿Moon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   周苏年把色子敲得叮叮作响:“十三两把干,以前蕾蕾我们也挺给面子的。”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周粤年淡淡开腔,“这回的你能娶进门?”   苏三愣了一愣,半晌后笑笑:“为什么不能?”   周粤年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苏三明白他的意思,郗至诚殷鉴不远,他们的婚姻从来都不由自己做主。   苏三没想到的是,母亲的动作那么快。   第五章 北极光请将我遗忘   漫天的银河星瀑,绚烂极光,都在苏三晶亮双眸下黯然失色。   事情说来也好笑,那警卫觉得世界如此之小,短短半年内又让他捞苏三第二次,所以顺手上网发了条微博。   第一名热心网友翻出了当初苏三的SR-22坠入南湖的新闻;   第二名热心网友顺手Google了一下苏三的生平,把他和苏珊传媒搭上线;   第三名热心网友从旧新闻里挖掘出孙蕾蕾封后的幕后功臣、苏珊传媒的联席总经理蒙细月。   后面的对论立刻就热烈了,说蒙细月咬人的狗不叫的,说蒙细月靠潜规则上位的,替孙蕾蕾喊冤的,应有尽有,精彩纷呈。   苏婉容到江城的那天,孙蕾蕾恰好从杭州回来,给蒙细月捎回两金上好的龙井。蒙细月让刘助理把龙井分一盒下去,另外泡好两杯,端到阳台上和孙蕾蕾叙话。孙蕾蕾经此一段,眼角眉梢不似原来那样恣意,倒出落得几分沉静大方的气质,双腕上两串镂空牡丹花镶钻手镯,晃的蒙细月眼睛疼。她笑得爽朗问,蒙细月:“准备怎么办呢?”   蒙细月轻描淡写地拨开去:“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孙蕾蕾长长的指甲摁住唇辫,似笑非笑:“我看他这回挺认真的。”   蒙细月反问:“他哪次不认真呢?”   “不一样。”孙蕾蕾笑得诡秘,她话没说完,刘助理慌慌张张地闯过来,压低声音朝二人道:“太后驾到……”   孙蕾蕾原来见过苏婉容一次,在北京拍戏,苏三去探她,一起出来吃饭,不巧就撞上了。苏婉容和气得很,孙蕾蕾当时不觉得,事后想起来,怎么想怎么不舒服一一苏婉容那和气,其实是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呢!尽管她和苏三老早就分了,这事却一直让孙蕾蕾记到现在。   蒙细月收敛心神站起身来。苏婉容走步行梯上来,远远地在长廊口就向蒙细月挥手:“他爸爸到这边的温泉来疗养,我看着近,就直接过来了。听至诚说老三最近对公司的事还挺上心我以为他今天会在这边呢。”   这句话说得妥帖,看不出苏婉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她和和气气地对孙蕾蕾笑笑,又问蒙细月:“老三最近还好吧?”   蒙细月看看表,这时间苏三大概又逛到幼儿园准备接童童了:“他挺好的,伯父身体还好吧?”   “老样子,人到这岁数,想不服老都不行,之前还总夸自己身子骨结实呢!”苏婉容无奈般摇摇头。蒙细月拉开椅子请她坐下,孙蕾蕾借故遁走,刘助理忙着去斟茶,又设法联系苏三通风报信。   蒙细月宽慰苏婉容两句。苏婉容忽然笑道:“听说你把童童接到身边来了?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以后更有得忙。”   “还好,现在基本也都上轨道了。”   聊来聊去也都是些家常话,说到童童最近在学画画时,苏婉容拉开手袋取出记事本,翻了老半天后撕下一页纸递给蒙细月:“正好,我一个老朋友,家里存着老版善本的《芥子园画谱》,说答应借出来印。这是那位朋友的电话。他爸爸说,孩子学画,从这个临摹起,准没错。”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蒙细月却听得心惊内跳。   童童想要学画画的事也不过是最近才提起。蒙细月自幼父母引导得少,除读书学习别无所长,所以一心一意要在童童身上外偿。恰好童童班上的同学去跟老师学国画,童童看着觉得好,也想学。她跟苏三提过两句,苏三就来了兴致,说要学国画必从名家,名家之外另一条捷径,就是临摹《芥子园画谱》。可惜市面上的这套书要么上了彩,弄得意兴全无,要么拆成各式各样的散本,总之都少了那份工笔古画的意韵。苏三跑了几家书店,都没找到合适的版本,今天苏婉容突然说能找到善本让她去印,言下之意岂不是郗家对她和苏三的事已了若指掌?先头那些家常话不过是铺垫而已?   该来的总会来,避无可避,躲无可躲,蒙细月心中惊骇,仍努力保持平静淡淡笑道:“谢谢伯母。”   苏婉容人如其名,笑容温婉,也不说话,好像在等蒙细月的下文。   蒙细月在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为什么郗至诚当年会失败,为什么他能坚持许多年却始终无法给霍思源一个名分。连郗至诚都未能完成的事,她压根就没对苏三有过指望。她早料到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听见自己一贯冷静克制的声音此刻也微微颤抖:“伯母,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至不济是远走他乡,蒙细月想,她所求无多,天下之大,总该有立足之地吧?凭她一双手,到哪里找不到一口饭吃?   “你误会了,”苏婉容话音里渗出几分无奈,拉起她的手放到手心轻轻握住,“我没有要你离开老三的意思。”   蒙细月忧惧交加之下,竟无法领会苏婉容的意思,感觉就像自己图心理安慰买张彩票,第二天路过却被告知中了大奖一样,实在难以接受。   苏婉容握着她的手轻拍两下,幽幽地叹了一声:“既然老三一心看中你,你就陪陪他吧。”   蒙细月无法相信,苏婉容专程来江城一趟,帮她找《芥子园画谱》的善本,只为说这一句你“就陪陪他吧”。   许久后她恍悟过来,苏婉容说的是“陪”字。   一瞬之间,蒙细月什么都明白了。   可苏婉容还怕她不明白。   “你看老二现在这样子,”苏婉容神色落寞,“常年不在家里住,见到我和他爸都客客气气的。你别看他嘴里不说,我知道他心里恨我们呢,辛辛苦苦养儿一场,养来养去养成仇。”   她徐徐叹一口气,连鬓间小心烫染的乌发里掩盖住的银丝也一不留神伸出头来:“我生了三个儿子,老大那样,老二又这样,剩下这老幺,我们实在赌不起,也输不起。”   蒙细月只觉满天的云朵都变作黑压压的乌云沉下来,遮得她透不过气,呼吸不得。久久之后她艰难开声:“伯母想要我怎么做呢?”   苏婉容眼神里的精光一掠而过,她望着蒙细月好久后才笑道:“你帮老二那么多年,于情于理这事情都是我来求你的,你看在我们两个半截入土的老人面子上,答应我两件事吧。”   蒙细月声音暗哑,仍维持着那一口气力:“伯母但说无妨。”   “第一,他如果要结婚,你不能答应。”   “好。”   “第二,我们郗家,绝不承认私生子。”   蒙细月微微闭上双眼,其实这些原是早就明了的,她心里再清楚不过,郗至诚那样纵横捭阖的手段,也未能逃过那样的悲剧。只是从未料到在,所有的残忍和事实都曝露在阳光下时,她心中隐隐的痛,犹胜锥心。   或许是因为苏婉容如此郑重的摊牌,恰恰从侧面印证了苏三的那份心意。   苏三原来不是没交过女朋友,却从未见苏婉容布下这样密密实实的网,缠得一丝缝隙不透。   是知子莫若母吗?苏三意随心动的点点滴滴,都一丝不漏地收拢进苏婉容的法眼?   所有她从不敢相信的情感,竟在这样的时候,用这样的方式,得到证实。   “我明白。”   蒙细月轻轻应道,她救过头,苏珊传媒的行政大楼建在江城最中心的地段,巨幅的落地窗外,车水马龙,生生不息。 |手打by迷失@哀殇,图片by顾小欧°,转载请注明派派后花园|www.paipai.fm|   繁华尽处,最是凄凉。   苏婉容仍握住她的手。她掌心的汗涔涔直冒,怎么也控制不住,不知道苏婉容是否发觉。   只是此时此刻,她再也顾不得旁人的情绪。   她想找个地方,把这心肝脾肺里所承受的屈辱洗刷个干干净净,连这五脏六腑都已支离破碎,统统不要也罢。   “你这么明白事理,我也就放心了。”苏婉容长舒一口气,满意而放心地攥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阿源要有你一半明白,老二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子?你放心,将来不管如何,郗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蒙细月明白苏婉容的意思。   郗家最精明能干的郗至诚,已被那段缠缠绕绕、深入骨髓的爱恋折磨得心力交瘁。   家庭也好,事业也罢,于如今的郗至诚而言,都是旁人眼里的至臻圆满,他心中的落魄不堪。   郗家父母,已无力再承担幼子的怨恨。   更何况,苏三自幼便是父母的心肝肉掌中宝。   他们见不得他伤心。   自然也就更见不得苏三娶一个要贻笑大方的女人。   他们心里最良喜最纯实的孩子,要配这世上最善解人意最温柔大方的女子。   蒙细月毫不反抗,第一固然因为她无力反抗,第二也因为,苏三到底还年轻。   苏婉容这样有恃无恐,也不过是仗着苏三年轻,将来他总有一日会喜欢别的女子,别的年少如花的女子。   蒙细月没有为一条毫无希望的路途做困兽之斗的习惯。   苏婉容絮絮地暗示着将来对她的安排,她要工作,苏珊传媒一把手的位置,总是要留给她的;她若要安逸,天南海北,随她心愿;连同童童的未来也一并安排好,郗家有能力让她请最好的老师,念最好的学校,将来送她出国,北美也好,欧洲也好……总之,郗家的苏三,值得父母为他付出任何代价。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匕首,轻轻地变换着角度在她伤口上一点一点剜下肉来。也许是痛至极处,竟近乎麻木,她仍能挺直脊背,从容微笑:“伯母你放心,童童的事情,我自会安排;苏三那里,我也有分寸。”   “妈,你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蒙细月转身,苏三笑着小跑过来,同时不露痕迹地挡在她面前,极戒备地盯着他的母亲,口上的话却温和柔顺:“妈,你也不叫我去接你!”   苏婉容站起身来,亲昵地挽起苏三的胳膊,又探头朝蒙细月笑笑,对她伸出手来:“阿Moon晚上一起吃饭吧。”   苏三转过头来,眼神极锐利地朝蒙细月递个眼色。蒙细月知道,他也是在怕,怕他母亲对她做出什么不可测的事情来。   蒙细月笑着起身。苏婉容扭头瞪苏三一眼:“瞧你这眼神,像什么样子,以为我会吞了你媳妇?”   苏三愣了愣,脸上旋即笑意绽放,抑制不住地扩散,嘴巴都合不拢。他不敢相信地望着蒙细月,那眼神急急切切,像在一声接一声地问她: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蒙细月笑笑,把苏三从她身前拉开,挽住苏婉容另一只胳膊:“伯母说笑了,我已叫人订好了位子。我记得江城有几道名菜,正好是伯母的口味。”   一整晚苏三都表现得格外孝顺,到最后苏婉容忍不住笑道:“老三今天这么听话,真叫我诚惶诚恐。”   苏婉容又问及童童的学习情况,一点一滴都拿捏得分毫不差,连童童前些日子拿朗诵比赛幼儿组冠军的事都一清二楚。   原来蒙细月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彻底放弃苏三,现在连这一条退路都被郗家斩断。   苏婉容说,我不想让老三伤心。   和蒙细月的强颜欢笑对应的,是苏三的喜出望外。   那天周粤年还教训他:“希拉里?蒙从来都不肯跟你公开露面吧?向来女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没有不愿意公告天下的。为什么她不肯?因为没有安全感,没有保障,与其将来丢脸,不如索性先委屈自己一一论这一点,你们希拉里?蒙比什么孙蕾蕾那不知道聪明多少倍!”   这番话说中苏三心坎里的疑惑,他何尝不知道蒙细月心里所比所惧?郗至诚当年也不是没有抗争过,怎样决绝的手段也都使过,后来周粤年还跟苏三说:“我一直琢磨着,令尊令堂都这么慈眉善目的,怎么就把你二哥调教得这般有手段?后来我想通了,你二哥的手段,比起令尊令堂,那还差得远呢!”   其实送走母亲后他心里还是有疑惑的,再三追问蒙细月:“我妈真的没跟你说什么?”   “说了。”   苏三急切地问:“说什么了?”   “说你不懂事,”蒙细月玩笑道,“以后什么都要听我的,还说你爱玩,以后我得管住你,还有……”她说着说着竟有点哽咽,连忙住口不言,生怕苏三看出什么来。   苏三放下心来。晚上蒙细月安顿童童睡下,发现苏三老半天没出现,找来找去,发现他早钻进卧室里,整个人直挺挺的,把蚕丝被卷成个圆筒裹在身上。蒙细月莫名其妙,上前来拉他,揭开个口发现他居然光溜溜的,吓了一大跳,问:“你干吗呢?”   苏三笑嘻嘻地说:“干吗?没干吗,等陛下来翻牌子呢!快点,快点,时间到了小太监还要催的!”   这回蒙细月明白了,公司里拍的那些辫子宫廷剧里,翻了牌子要临幸的妃子,要剥得干干净净,用被子裹着,由太监扛到皇上寝宫里。连临幸的时间也是有限制的,时间太长就有太监在外头提醒皇帝“时候到了。”苏三讽刺她前些日子的严防死守,变相为自己争取今后的合法生理权益。   蒙细月好气又好笑,坐到床沿来,轻声细气地哄他。他白眼一翻开始拿乔,怎么哄也不理。蒙细月把有限的哄孩子的几招都试遍,也不见有转圜迹象,只好叹一声宣告放弃:“那我没办法了,童童的书包还没收拾呢,我得去看看。”   她起身准备出去,还没站起来,腰间被猛地一拽,重重落到床上,转瞬之间苏三已翻身上来:“你多哄我两句会死啊!”   他狠命地吻她,像要剥皮拆骨吞入腹中一般。起先蒙细月由着他闹,后来她也吃不住,抚着他的背低声道:“童童还没睡着呢,你别闹。”他充耳不,闻一味地撩拨她。她气急败坏,又不敢大声喝止,只能板着脸低声叱他:“你疯了?快放手,快放手!”   苏三松了手,却仍拥着她,隔着薄薄的衬衣,滚烫的温度仍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他拥住她,双臂一点一点收紧:“我这一关已经过了,你呢?你什么时候让我在童童那里正名?天天听她的老师喊我‘冯亦童的舅舅’我肝都要裂了!”   蒙细月伸手抚摸他的面颊,良久后笑道:“我给你正名,你还在乎这些吗?”   苏三眼睛倏地亮起来,其实他总闹着想让外人、想让童童知道,归根结底是要做成事实,让蒙细月抵赖不得。蒙细月抚着他脸庞,拉过他的手背来轻吻:“我给你正名,你还需要在别人那里正名吗?”苏三终于安下心,笑了又笑,连连说:“不用,不用。”   若蒙细月心里给他正名,那旁人知不知道又有什么相干?   蒙细月翻过他的手,细细吻他掌心:“别再干那些傻不愣登的事了。”   苏三知道她说的“傻不愣登的事”是指什么。前些天蒙细月才叫小区保安在外墙上加了一圈玻璃碴,生怕他再去爬水管。他笑起来,目光里不染一丝纤尘,那样明亮的笑,他俯下身来,吻在她唇边,又抬起身来,很认真地说:“我总觉得抓不住你。”   蒙细月心里突突地跳,强笑道:“我不就在这里嘛,你乱说什么呢?成天疯疯癫癫的!”   苏三笑着摇摇头:“我心里总不踏实,不知道你会不会有一天,什么也不告诉我就离开我了,所以我总恨不得……恨不得一口气为你做完世界上所有最疯狂最愚蠢的事情,这样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后悔了,离开我,走掉了,你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像我这样爱你,你就永远都不会忘记我。”   蒙细月闭上眼,仰首以吻封住他所有的话。   她觉得若再听下去,她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来形容那种噬心腐骨的心情。   她不知怎样才能让苏三明白,是他唤醒了她,唤醒她身体里潜伏许多年的热情和渴望。   原来这样爱人和被人爱着的感觉是如此的好。   蒙细月仰头去吻苏三。片刻的愕然后,苏三猛醒过来,热烈地回吻。他的舌是灵活的,手也是,慰烫着她寸寸肌肤。她脑子里一时清明一时混沌,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到后来她终于无法遏制地叫出声来,一声声的喘息都像给他注入无尽的活力。她一时觉得自己在茫茫的海上漂着,一时又感受到身体被他充满的那种踏实。初冬的天气,屋里有一点点冷,她却觉得浑身都升腾着一股暖流,激荡着四肢百骸。她摸到他身上骨腻腻的都是汗。剧烈的快感,像一波接一波的浪头,汹涌而来,无法抵抗,只能被淹没所有的理智、情感、激情和防备,到最后全化作声声喘息和激狂律动。她失控地咬住他肩头,结实的肌肉夹杂着他身体里涌动的阳刚气息旋涡一样地流转,将她全数吞没。   搬到新家后,蒙细月逐步减少外食次数,早餐尽量都在家吃,一切以营养得当和简便为首要标准。好在苏三也不怎么挑,随和得让蒙细月不敢相信一一蒙细月是很清楚各式各样人们的喜好的,比如公司那些动辄天王天后的名头甩出去吓人的,其实最容易管束,因为有利益制衡。蒙细月最头痛的是苏三、周苏年这群公子哥儿,难伺候的地方倒不在于花钱,而在于平时帮他们挑女伴。   苏珊传媒旗下艺人多,各色潜规则傍大款的例子蒙细月也见得多,也有些合作投资的老总在饭局时要女明星作陪。煤老板的要求是最容易满足的,脸蛋漂亮,身材正点,嘴巴够甜即可;白手起家创业成功的新贵们便难上一层,总结起来是年纪越轻读书越多要求越多;最难伺候的便是这等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世祖们,读的书多见的世面广,所见美女更如过江之鲫,要长相要身材要内涵要情调。心情好的时候你要陪他游车河品红酒上靶场,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得陪他看星星讲哲学,喝杯Latte你至少得学会十三种拉花,转头他又要跟你对论维特根斯坦……   所以蒙细月实在很难相信,苏三真能容忍家里那台胶囊咖啡机煮出来的咖啡。她常在夜里看文件,早上也免不了喝一杯咖啡提神,早年喝惯了速溶,这品位别说苏三要鄙视,便是冯昙也瞧不上,花工夫教她磨豆子。偏偏蒙细月是一分钟时间都恨不得掰两半用的人,刘助理便拉她和公司职员团购咖啡机一一听说是德国本土产的,精工细作,触手感觉细腻沉静。蒙细月新鲜劲没过,每每忍不住连咖啡胶囊也要把玩一番。苏三见了便笑:“你真是劳碌命,有好东西也享受不上。”   这话苏三也不是头一回说了,原来他送她传说中的努瓦克咖啡,尝了一口醇香不散,隔日跟郗至诚工报工作时顺嘴说了一句,结果郗至诚很幸灾乐祸地笑:“知道这么好的味道是怎么出来的吗?”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就给她转了一封Email。蒙细月一看,差点没当场把那咖啡吐出来。从那以后,看到苏三她都忍不住要投以景仰的目光:一个人对于吃喝玩乐的追求,竟然可以达到这么变态的地步!   想到这里蒙细月的目光忍不住又投向苏三的嘴,她眼神里的嫌弃出卖了她的想法。苏三嘴一咧,龇出一口白牙:“我戒很久了,牙都刷过几百遍了!”   他扑过来抢走蒙细月手里的大马克杯,就着有淡淡唇印的地方抿下去。   马克杯也是苏三亲自挑的,两大一小,极薄的白釉质地,敲下去声音清脆透亮,也不是什么珍稀品种。早年苏三送她一套Wedgwood的骨瓷,趁着新年的由头送的。她查到价格后就把那套杯子供起来舍不得用,一边腹诽苏三应该折现当奖金发给她多好。   苏三发现后发少爷脾气。她安慰他说怕摔碎。苏三抢出一只杯子就往地板上摔,向她证明这骨瓷绝对不是易碎品一一结果蒙细月当面应承了他。过几个月他再来时,蒙细月仍用着公司集体采购的印着苏珊传媒LOGO的高口杯。   蒙细月能挣一分钱才用一分钱,勤勤勉勉往上爬,全凭自己一双手。苏三拿着小票向蒙细月证明,这杯子三只凑起来也真的不足一百块,蒙细月才安稳踏实地换掉自己原来用的高口杯。   苏三顺手帮她洗好杯子放回杯盘,两高一矮的三只白釉杯,整整齐齐的像一家人。然后他躺在沙发上,很得意地欣赏家中各处经他的手改动过的杰作,身上依旧穿一件蒙细月见一次瞪一次的“牛郎衫”。   “牛郎衫”是蒙细月的叫法。他出门倒穿得正儿八经,回来后便不愿拘束,常把自己捯饬得花蝴蝶一般。花花的大裤衩,花花的大衬衫,还要解开上头两颗纽扣,露出大片麦色胸肌,朝着蒙细月春情荡漾地笑。   蒙细月看他这模样就恨得牙根痒痒,又无可奈何。苏三住过来后的生活很出乎蒙细月的意料。她原来总笑苏三是富贵闲人,实际上苏三每天忙活的事情也不少。他生活散漫里尚有规律,原来每天都会晨跑,有空会练琴,每周打两次网球,至少十二小时飞行时间,有时会去植物园拍摄花鸟虫鱼,再加上和周苏年他们喝酒唱歌打牌,算下来一周也安排得满满当当。搬到蒙细月这里之后,每天还要接送童童上下幼儿园,学习幼儿钢琴教育课程,又或者逛街捎两件情趣内衣回来,准备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一一还真不比蒙细月轻松。   网上对蒙细月的深度挖掘自然也牵连到冯昙身上一一被BOSS的弟弟戴这么大一项绿帽子,真叫人不得不掏一把同情之泪呀!   冯昙几乎和苏婉容同时知道蒙细月和苏三的事,但家里那位的唠叨已让他分身乏术,等他再来探望童童时已临近年末。苏三素来不待见冯昙,谁知这回冯昙说家里父母挂念童童,想趁着元旦多请几天假,送童童回西安老家住几天。苏三巴不得能和蒙细月二人世界,口上却假惺惺地向童童表现得极为舍不得。在机场冯昙终于抽得机会,很隐晦地问蒙细月:“我最近在申请L1签证想把童童的名字也申报上去,来问问你的意见。”   蒙细月并未考虑多久便点头:“你把需要的资料列表发给我,我尽快准备好。”   冯昙听到这答复震惊得很,因为他要帮童童申报的本意是方便以后留学,当然,有层隐含意思他没说出来一一若真如传言所说,郗家已认可蒙细月,那童童的将来必然不在话下,郗家的能量和他冯昙所能争取的区区一个美国L1签证自是云泥之别,压根不需要他操这个心。他想到这一点,蒙细月自然也会想到,然而她这么快就决定让他来办这件事,显然是对郗家那边并不放心。冯昙皱皱眉,有点忧心蒙细月的处境,但她未作解释,冯昙便也未多问,只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给我电话。”   蒙细月知道冯昙是在兑现之前的约定,他们既非夫妻,倒仍做得拍档,且合作良好,极有默契。她一个回答,冯昙便能大致了解她的处境,虽不知道内里缘由,却能肯定蒙细月已泥潭深陷,无力自保。   送走冯昙后蒙细月直接回家,刚开门便听到儿童房里叮叮咚咚的钢琴琴声流泻出来。她放轻脚步,慢慢踱过去。苏三正沐浴在阳光里,忘情地弹奏。   先前他替童童挑的那台三角钢琴正迎着阳光,黑白相间的琴键在冬日暖阳下散放着淡淡的光晕。   他周遭摆设凌乱,即便蒙细月每天收拾一次,不出五分钟童童仍有办法把所有东西都翻过来,积木、玩偶和各式抱枕,小毯横七竖八,他却置若罔闻。   浅灰毛衣、靛蓝年仔裤,明明如此随意的穿着,却在阳光的映衬下,让蒙细月心旌一荡。   苏三专注地弹奏,他的侧脸、叮叮咚咚的琴音,都如那钢琴的伸展弧线一样完美。   蒙细月倚在门边,午后的阳光、苏三年轻勃发的侧面、优美动人的旋律,仿佛构成世间最美好的流动画面。   当最后一颗跳跃的音符尘埃落定时,苏三猛地一扬头,闭目良久后终于从那优美旋律中跳脱出来,扭头朝蒙细月笑道:“弹得不错吧?”   他又恢复那样自卖自夸等着人表扬的孩子气,蒙细月好笑,摇摇头道:“我不懂,听不出好坏。”   “不懂才听得出好坏。”苏三很坚持地问,“就是要外行人听着都觉得好,那才叫真的好,不然一群音乐家天天关起门来自己品评就好了,为什么要开演奏会?”   蒙细月自幼功课一流,音乐素养却实在有限,中学时考音乐课,也要同学帮忙标注简谱方能混及格。苏三这样恳切地问,她心里想既然听着舒服,那应该是好的吧,点点头,笑问:“什么曲子?”   “勃拉姆斯的《C大调钢琴奏鸣曲》,哦……你记不记得,园园两岁生日的时候,你来参加她生日会,我弹过这支曲子的?”   蒙细月对古典音乐虽谈不上全然一无所知,但了解所限也就是那几个熠熠生辉的名字。她不想扫苏三的兴,便笑着说:“那你再弹一次,我听听。”   苏三笑笑,伸展伸展双臂准备再次开始,按下两个音符后忽然停住,若有所思地说:“不好不好,不能弹这个,兆头不好。”   “嗯?”   “弹这个不吉利。”苏三神情苦恼,“勃拉姆斯去见舒曼,就是弹这支曲子的时候遇见克拉拉的。”   “克拉拉?”   “舒曼的妻子。勃拉姆斯对她一见钟情,一辈子遥望而不得。”   苏三声音惆怅而烦恼,像所有初陷爱河的人那样患得患失。遇见的一切,都可以联系到今后的情路所指,星座上本周某两星座不相匹配都能让他们烦恼好几天,更何况这样铁证凿凿的前鉴。   因为克拉拉也比勃拉姆斯年长,勃拉姆斯在舒曼逝世前照顾他们一家,却在舒曼离世后逃离伤心地。长达四十三年的柏拉图之恋里,勃拉姆斯说他所有最美炒的旋律都来自克拉拉。在克拉拉离世后不到一年,勃拉姆斯也焚烧掉自己的手稿和信件一一那些从未寄出的写给克拉拉的情书,溘然长逝。   听起来太过美好的感情,到底还是伤感剧终,苏三心底生出无端的恐慌,晴空万里,蓦然现出一丝阴霾。   苏三一点也不喜欢那些惆怅满怀的故事,他只喜欢抓住现实世界里一切可能的美满。   他双手按在琴键上,不多时又迅速敲击下去,快速而流畅的旋律倾泻而出。然而不过几秒钟他又停下来,狠狠砸向琴键,极恼怒地低咒:“这些变态的音乐家就没有一个感情美满的吗?”   砸的力道太猛,竟在琴键上留下一丝血迹,蒙细月赶紧去找创可贴。苏三恨恨地瞪着自己渗血的右手,不敢告诉蒙细月,这回他弹的是肖邦写给乔治桑的《小狗圆舞曲》。   那是肖邦在和乔治桑恋情最炽时,为乔治桑那只喜欢围着自己打转的小狗而作的。   所谓爱屋及乌,莫过于此。   然而肖邦也在离开乔治桑后,迅速燃尽自己的生命之火。   苏三惶恐不安地抱住蒙细月。她猝不及防地倒向背后的钢琴,一连串毫无章法的噪声轰然作响。苏三的吻也如这琴音一般杂乱无序。蒙细月不自觉地回应他。他急切而慌乱,那琴音也绵绵不绝地敲告着她的耳膜。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平息下来,房间里只剩下琴键轻微的回响声。苏三轻喘着道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很乱。”   明明蒙细月已给他吃了定心丸,也得到父母的默许,但苏三心里就是没来由地恐慌,甚至不知道这股恐慌来原于何处。   蒙细月摸摸他的头宽慰道:“好啦好啦,珍爱生命远,离艺术家。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苏三怀疑地眯眼觑她:“我口味很挑的,你确定?”   “做成毒药你也得给我吃光!”   苏三挥挥手,驱散心头那股阴郁感觉,乐颠颠地跟着蒙细月到邻近的菜市场买菜。   蒙细月的厨艺经过几个月的锤炼仍处于温饱阶段。挑了许久,敲定做葱爆羊肉和香菇小油菜,外加毫无难度的清蒸大龙虾。   到菜市场看到冬笋,苏三挑了两棵,又让蒙细月去买肥肉。蒙细月嫌太腻。苏三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做笋是有门道的。李渔在《闲情偶寄》里说,素宜白水,牵用肥猎。拿肥肉煮,去肉去汁加酒醋,这是一等一的吃法,别的拌什么都是糟蹋。”   蒙细月半信半疑。她知道苏三于烹调算不得高手,但论吃却是一等一的行家,姑且信他一回。   羊腿肉切大薄片,勾芡后加葱块猪油酱油盐酒花淑拌匀,猛火爆炒,加麻油和醋起锅。苏三试了一块,咸淡倒也合适,咬一块羊肉送到蒙细月嘴边。蒙细月好笑,推了他一把。苏三饭桌上老爱玩这些小动作,公开场合他倒也知道避忌,在家却任性得多,公然在饭桌上偷袭她,且屡教不改。难得童童不在,蒙细月便由着他。那冬笋依着苏三的做法果然鲜嫩无比,简直把蒙细月的舌头都要馋掉。再等小油菜炒好,饭和清蒸的大龙虾也都能上桌了。   蒙细月从包里掏出一张DVD塞进碟机里,几盘菜摆上沙发前的长条木茶几。苏三纺闷地问:“你什么时候喜欢看小日本的电视剧了?”   “一口气报上来好些宫廷剧,说是近期热点,报得太多也不知砍掉哪几个好。小刘给我推荐这个,让我与时俱进一下,揣摩揣摩市场走向。” |手打by迷失@哀殇,图片by顾小欧°,转载请注明派派后花园|www.paipai.fm|   刘助理给蒙细月的是日本富士电视台拍摄的《大奥明治篇》,日剧拍得紧凑,比蒙细月想象中好看许多,也没有出现她所想象的一群女人为一个白痴男人斗得死去活来的情节。大奥是幕府将军内眷的居住地,开场是政治联姻,女主角笃子有青梅灯马的恋人,却被迫嫁给被世人称为傻子的幕府将军。后来以妖孽形象著称的北村一辉,为了演那据说相貌奇丑的将军,刻意在脸上画了块胎记,却无法掩住幕府将军的悲凉宿命。   蒙细月看得入神。苏三很自觉地收拾碗筷,错过了一些剧情,便问蒙细月:“不是说宫廷剧吗?怎么来来回回都是群老女人,哪儿有斗啊?”   “你很想看一群女人为一个男人打得死去活来吗?”   苏三笑嘻嘻地凑过来:“我不喜欢看一群女人为一个男人打得死去活来,我喜欢看你为我把别人打得死去活来。”   蒙细月瞥苏三一眼一一这人耍起白痴来真是让人连鄙视的欲望都没有。   苏三不以为意,很自然地跳到沙发上,搂着蒙细月开始咬耳朵:“你看今天难得童童不在,咱们怎么也不能浪费这美满冬宵吧?”   “别闹!我得好好学几招,怎么把别的女人打得头破血流,满足一下你这个自大狂。”   “别啊,”苏三啃着她小巧的耳垂,双手也很自发自觉地游入她衣襟里,“打坏了我心疼的”。   蒙细月被他半拽入怀里,目光却紧紧盯在电视上,剧情简单得很,没有鸡飞狗跳死去活来,和将军有感情纠葛的女人满打满算只有两个一一联姻的正妻笃子以及将军的性启蒙者同时亦是大奥总管的泷山夫人。笃子青梅灯马的恋人为带笃子远走高飞,火烧大奥,将军获救放后想起笃子尚在大奥,赶回去救她,却在半途中轰然倒地。医生诊治出将军罹患胃癌。笃子得知消息后来探将军,二人执手相望泪眼……   苏三沿着她的手腕吻上来:“专心点,专心点,你也太打击人了!”他吻上她肩头,故意狠狠啃噬。蒙细月转脸来,勉强笑笑,收紧双臂拥住他,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配合他。苏三瞅瞅电视,低咒一句:“这老妖婆是谁啊?”   “泷山夫人,将军的性启蒙者。”   “啊?”苏三没回过神来,又仔细盯着屏慕半晌,“真的假的?”   “中国古代宫廷差不多,年纪到了,家里会派个有经脸的丫鬟来做性启蒙。”   “说话很嚣张嘛,在教训将军跟他老婆?”   “因为她被将军指定为大奥的总管,一旦成为大奥总管,将军就不能再给她任何名分,不是妻,不是妾,只是管家。”   苏三皱皱眉,仍未多想,捞过遥控器,“咐”的一声关掉电视,转身攥住蒙细月,用力吻下来。他不满意蒙细月如此不专心,明明这片子到现在还没看到一个感人的地方,什么绝疲死人老掉牙的桥段还在用,她居然还看得津津有味……他搜住她双唇,力度有点霸道,像在抗议她这个工作狂。   傻子将军最后大致是要死的,但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会是谁呢?尽管是政治联姻,笃子似乎对将军动情了,将军对笃子亦从开始便另眼相看……泷山夫人大概只能以“老妖婆”的形象剧终了,她引领将军走向成熟,然而将军的人生路里,没有她的位置。   她冷酷,无情,手腕强硬,大权在提,甚至干政……   然而,也仅仅到此为止。   蒙细月眼神犹疑。苏三愈加疑惑,端住她下巴认真研究。蒙细月被他看得直想哭,又拼命忍住:“我没事,我……我就是有点怕。”   “怕什么?”   她定定地望住苏三。他目光灼灼,深褐色瞳仁里只见到她的影子:“我怕……我怕老。”   苏三愣住,回过神来后哭笑不得,险些没笑出声来:“你怕老?”   “我怕老了也变成老妖婆。”   苏三扑哧一声笑出来:“向你传授一个家传秘方一一采阳补外阴双修大法,一般人我不告诉她!”   他声音极低,透着股任性的邪气,然而那双晶亮的眸子却深邃如海,透着不容拒绝的包容和坚定。   那双漂亮的眼眸将蒙细月引入沉溺,再一抬眼,两大一小的白釉马克杯,正如一家三口般整齐地摆放在电视柜上。   蒙细月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忽然想,既然苏婉容赌的是苏三终有一天会移情别恋,她为什么就不能赌一次苏三的矢志不渝?   苏三说,我恨不得一口气为你做完世界上所有最疯狂最愚蠢的事情,这样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后悔了,离开我,走掉了,你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像我这样爱你,你就永远都不会怎记我。   那如果,她陪苏三做完世界上所有最疯狂最愚蠢的事情,耗尽他所有的热情,这样即便将来有一天,他们注定仍要分离,他是否也再找不到第二个人,让他重头爱过?   就像高高悬崖上独自生长的花朵,有人曾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来灌溉她,滋润她,她的盛放与凋零,都不再寂寞。   如果有一天他们分别,花儿会慢慢枯萎,那灌溉她的路人呢?   他也许能路过世间所有美丽的花朵,但他能再找到第二朵花,开在高高的悬崖上,让他冒险攀登吗?   苏三看蒙细月方才失魂落魄,现下又双目炯炯虎视眈眈,不由发起怵来:“你你你,你要干吗?”   蒙细月顿时又斗志无限,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女王样:“不干吗,准备采阳补阴吸光你的精气!”   一句话险些把苏三吓得脚软。   年末收尾工作格外繁重,蒙细月对下要给各部门的总结最后把关,对上要准备向董事会的例行报告。好在最近有苏三坐镇大后方,蒙细月的工作前所未有地顺利一一童童那边苏三大包大揽,几乎可称为全职奶爸,苏三忙着照顾童童,能和周苏年胡混惹祸的机会也少了;蒙细月全副精力放在公司,抢在年关前定下几部来年的大制作,成就感前所未有的高。   以前年尾她都忙得端不过气,今年却早早收官,把刘助理送过来要她最后拍板的广告片直接带回家看。苏三神神秘秘地问:“有没有假期?”   “干吗?”   “秘密。”   蒙细月双眼眯起来:“我怕你把我卖到火坑里去。”   苏三笑得得意:“新时代的火坑比较紧缺我这种人才!”   无论蒙细月怎样逼问,苏三都不生一点口风。她猜测苏三要带她去哪里度假,查查最近似乎也没哪里会有日食月食,猜不出苏三究竟怎么打算。原来蒙细月最讨厌做这种一点底细也不知的事,这一回她却像受到蛊惑一般,心想听他一次又何妨?   苏三定好日子就开始做体能训练。为逼蒙细月跟他一起运动,他还特地跑到公司的健身房去锻练。结果平时空荡荡的健身房那几天突然爆满。蒙细月总觉得员工们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怪的一一透着邪气,等她想探究时,又都躲闪开了。   除了体能训练,苏三还埋在书房里研究地图,上面用英文密密麻麻地标着蒙细月看不懂的各种符号。蒙细月一向怕苏三玩飞机,这回居然也没有反对,内心深处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只是又有点奇怪苏三的准备工作做得也太复杂了些:“你原来每次出航都要做这么多功课吗?”   “不,这一回距离比较长。”   “能长到什么地步一一又去什么塔希提?”   “秘密。”苏三狡黠一笑,“你放心,这地方我以前一年去好几回,不过都是跟朋友一起,这回要重新敲定线路一一比如中途在哪几个机场经停,哪里比较危险,不同的地方遇到气流怎么办,还有沿途有些国家可能有军事禁区,这些资料经常变动,都要重新核算。”   他说得有模有样,很一丝不苟的样子,蒙细月终于肯信他不是不好好做事,而是讨厌花工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她耸耸肩,心想他有这样的资本,谁让他投胎投得好呢?倒是自己越来越好奇。苏三越认真,她反而越不切实际,满脑子里都想着那里究竟是什么奇妙的地方,能让满世界闲晃的苏三都赞不绝口。   这样的憧憬里也有另一种无奈,蒙细月是心知肚明的。她之所以有憧憬是因为她把每一天都当末日来看待。   她要赌苏三的矢志不渝,心里却没有把握,也许不知道哪一天郗家就改变主意了呢?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看不到明天。   飞机从江城起飞,经停浦东,转东京,再进入加拿大境内,飞经温尼伯湖。   大部分时候飞机是自动状态,苏三还常给她讲两句笑话。从飞机上往下看尽是皑皑荒原、蜿蜒河谷、茫茫积雪,往复循坏。   蒙细月心里不知为何突然生出疯狂的念头,希望这飞机无穷无尽地飞下去,永不降落永无尽头。   航线一路向北,最后竟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景象,蒙细月吃了一惊:“我们该不会要去北极吧?”   这念头太骇然,但对苏三这种人来说一一天啊,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以常理来揣度的呢?   “虽不中亦不远矣,”苏三得意地宣布,“Desthmion,Hudson Bay!”   哈德逊湾,位于加拿大东北部的八芬岛和拉布拉多半岛西侧,传说中最美丽的极光所在。   飞机驶过城市的灯光,飞越一道道山脊,在苏三准备定位降落前,天边忽然出现一抹奇异妖艳的光线,随之而来的是由上而下铺天盖地一般的璀璨光芒。   那光芒时而像妖姬一样舞动,时而如彩虹流泻降落,向着极北的方向,火红色的帷幕照亮整个星空。   在城市里从未见过的烂漫星河,就在这一瞬间以极狂猛的姿态扑面而来。   此起彼伏的极光,如蹿动的火焰,流动,妖冶,慑人心魄。   赤红的光带骤然从天慕上倾泻而下,镶着紫色的边,灵动飘速不可捉摸。   蒙细月震惊在自然界的无尽奇观下,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贴在玻璃上睁大眼贪婪地接受这奇妙得不似人间的仙景。   飞机剧烈地抖动,才把蒙细月从震惊中唤醒。她仔细往下一看,方知飞机已接触到地面,正沿着长长的跑道滑行。   停稳后,苏三解开安全带,活动活动筋骨后,到行李舱找出备好的皮袄,拍拍蒙细月的肩膀:“换上。”   蒙细月不肯移开眼睛,恋恋不舍地透出些孩子气:“再看一会儿嘛。”   “没见过世面,又不是这一会儿就没了!”苏三看看腕表,无奈道,“赶紧换上吧,我这时间已经晚了,有人等着接我们呢。”   蒙细月素来守时,听他这么一说,赶紧跳起来换衣服。苏三准备的是连体的皮袄,从帽子到上衣、裤子都是连着的,拉链拉上去,只露出小半张脸。机舱里温度高,蒙细月照着苏三的教导拉开帽子透气。苏三也换上皮袄。蒙细月忍不住笑:“像奥特曼。”   舱门打开后,一股强烈的冷空气猛灌进来,蒙细月赶紧拉好皮帽裹住脑袋。苏三牵着她一步步小心地走下来。极北的冰原,放眼望去光秃秃的一片,更远的山脊上有成片成片的松树林,然后是天边仍灿烂蓬勃的极光,在夜空里缭乱绽放。   蒙细月踩在降落梯上,禁不住长吸一口气,抬头仰望夜空。许多年没有见过的璀璨星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仿佛触手可及。蒙细月忍不住伸出手,仿佛再高一点,就可以触摸到那碧碧的星辰。   一道绿光缓缓在天幕上摇曳跃动,蒙细月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小时候的童话书里,曾提到的北欧仙境,似乎便是这样的景致。   那是已遥远到无法追寻的梦境,最单纯的童年时光里,也曾幻想过在这样的仙境里,冰光雪影,浑然一体。   有成群结队的雪橇狗,有白胡子老人和驯鹿,有红墙白窗的房子。   仿佛流经时光的隧道,跌入另一个时空里。   天边的红,像坠入水中的颜料般晕开,如丝带一般在夜幕上舞动,紫色的光在跃动,绿色的光在随风轻舞,让人完全无法预料下一秒出现在眼前的,会是怎样的奇迹。   大自然造化至此。   蒙细月激动得差点哭出来,这些年她也到过很多地方,南方的古城、梅里的雪山、东南亚的小岛和海滩……那些地方都是很美很美的,然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像这里让她忘却一切,回到她自己早已封存的梦境里。   “Please,”夜空的绚烂也掩盖不住苏三的晶亮双眸,他脸上漾开笑意,摆出一个绅士的pose,很流畅地屈下左膝,“Your Majesty the Queen,will you marry me?”   漫天的银河星瀑、绚烂极光,都在苏三晶亮双眸下黯然失色。   蒙细月怔怔无言,只看到苏三仰着脸。雪地里传来扑簌扑簌的脚步声。苏三仍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以明亮笑容等候她的答复:“Your Majesty will you marry me?”   茫茫雪原,漫天星光。   狂风在冰原上肆虐的声音,伴随着松树林里动物的鸣叫,天幕上斑斓极光的飞舞……在蒙细月所有的人生现实和梦境里,从来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的画面。   如果可以,多希望时光永远驻留在这一刻。   远处有人在和苏三打招呼,风呼呼地刮着,人的声音也显得格外粗野热情。蒙细月听不太懂,只看到苏三回头朝他们笑,又转过脸来,很坚持地望着她。   蒙细月知道苏三那股疯傻劲儿又发作了,不答应他,他是不会起来的。   “你分明就是有预谋的!”   “是啊。”   “没有花。”   “看不起雪花啊?”   “没有戎指。”   苏三“啊”的一声,想起什么似的,掀起自己的皮袄,从下襟摸索半天后掏出半尺见方的天鹅绒首饰盒,掀开来正是他老早前订给蒙细月的那条加菲猫链坠的毛衣链。他笑得极得意,举起来给蒙细月看:“可爱吧,弄丢你的招财猫,补给你一只加菲猫。”   “哪有人用毛衣链求婚的?”蒙细月哭笑不得,“还这么沉这么粗,像拴狗链一样。”   “一般女人用戒指就可以拴住了,你这种女强人比较麻烦,我专门打了个大的、重的。”   蒙细月好气又好笑,身旁一群人鼓掌吹口哨叫好,声音充沛十足,震得蒙细月耳朵发麻。她看苏三的朋友们都在,只好点点头哄他起来。苏三一脸遮不住的喜色,很开心地冲着来的那群男女老少说着什么,是机场的工作人员。他们带苏三做了简单的登记手续后,就有另外约好的车来接苏三。   回小镇的路上,城镇的灯光依稀可辨,夜空里的极光从天顶的银灰,到薄绿赤红渐变的光带,仍若隐若现。等进入小镇时,灯火愈盛一排热闹景象,玄妙极光也在灯火映衬下变得黯淡。蒙细月终于缓过神来好好呼吸。苏三贴住她耳边问:“回魂了没?”   蒙细月长呼一口气:“如果我想在这里哭,眼泪会不会结冰?”   她找不到词来形容这样惊心动魄的美景,眼耳口鼻心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功能障碍,实在无法描绘这夺魂摄心的曼妙。   可惜马上她就回到人间的痛苦里了,她看到平时一派优雅贵公子形象的苏三,和当地人一般,拿着匕首,从存储的独角鲸上割下一片鲸油,生吃起来。   蒙细月直接反胃到呕吐。   当地人的食物类型很简单,除了海里游的,就是天上飞的。   苏三借宿的朋友Zack,也是位年轻人,形象却粗旷得很。他拖出黑乎乎又极庞大的袋子,从里面掏啊掏,忽然就掏出另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苏三很利索地撕开那团东西,递过一半给蒙细月:“很好吃的,试试?”   蒙细月捂住鼻子:“什么玩意儿?”   “夏天打的鸟。”苏三满不在乎地大嚼特嚼,“回去多少钱也买不到。”   那味道真非一般人可以忍受,光闻一下蒙细月都想吐。她瘪着嘴,怎么也不肯吃,Zack大笑起来,拍拍苏三叫他不要胡闹一一原来苏三自备有干粮,况且现代化早改变了当地人的一些饮食习惯,许多面包蔬菜都可以从城镇的商店里买到。蒙细月气急,狠狠瞪苏三一眼,吃着比江城美食难吃百倍的干面包,看苏三很陶醉似的吃着那种用鸟做的据说叫Kiviak的东西,偶尔还佐以半片鲸油,吃着吃着忽然就龇牙咧嘴地扑向蒙细月,活脱脱野人模样。   夜里极光被灯光冲淡,繁星却依旧如爆布般倾洒下来。蒙细月怔怔地看着星空,身后苏三脑袋凑过来:“怎么了?到这里跟没魂了似的。”   蒙细月现在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爱驾着飞机满世界乱跑了,漂亮,当真是漂亮!她恨恨地咕哝道:“你也太会享福了!”   苏三枕起双手,优哉游哉地笑:“放心,以后我去哪儿,你都跟着,跟着我,有肉吃!”他瞅着她笑,不多会儿又想起什么,兴致勃勃地说:“他们这儿每年还有雪橇大赛,我跟你说啊,以后咱们生几个儿子,就丢到这里来练练,组个队去参加雪橇大赛……”   蒙细月一脸苦大仇深一一这都什么事啊,她平时百般能耐,到了这里竟毫无发挥之地,什么都要听苏三的,什么都要先问苏三。   苏三说,夜里有北极熊出没,会……吃人……   苏三还说,许多看起来很厚实的地方,其实底下是海水,掉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哟!   ……   归根结底是,她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苏三,一言一行,都必须经过苏三的审批。   苏三日子过得像大爷一样,今天要她夸他节俭,明天要她夸他稳重可靠,后天要她夸他身材健硕持久度高……不然就,不给吃的。   蒙细月过了好几天才勉强习惯一个点Kiviak的味道,原来那居然真的是海鸟,是Zack夏天时捕来的,裹在海豹皮里腌制而成,真是又痛苦又奇妙的经历。   白天Zack要出门去捕猎,十二条阿拉斯加长毛狗,浩浩荡荡地拉着雪橇,在冰原上疾驰而过。   雪橇狗此起彼伏的叫声,雪橇跑过冰面时摩擦的沙沙声,或者,还有远处冰洋里浮浮沉沉的冰块撞击的嚓嚓声。   天地之间,竟有这样一处她从未到达过的地方。   兴致高昂地唱起歌,蒙细月听着音调很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么一首歌。Zack唱了几句后,蒙细月终于分辨出来那不是英语,像法语又像俄语,问苏三,苏三得意地笑道:“历史悠久的革命歌曲嘛,你历史没学好!”   “革命歌曲?”蒙细月努力回想,不是喀秋莎,不是白桦林,不是红莓花儿开……很快苏三也跟着哼起来:“你看那匹可铃的老马,它伴我走遍天涯……”   “《三套车》?”蒙细月叫起来,旋又疑惑地问,“Zack怎么还会唱俄罗斯的这种歌?”   “他是俄罗斯裔犹太人,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当时俄罗斯国内对犹太人有非公开的就业歧视,所以他父母就带他移民了。”   “移民一一”蒙细月倒吸口冷气,“到北极圈里?”   苏三哈哈大笑:“当然不是。他六岁移民,到美国,人家前几年还上过福布斯呢,不过你没关注过他那个领城,不知道而已。”   “上过福布斯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苏三长叹口气,假模假样道:“你没听他唱的歌吗?你看那匹可怜的老马它伴我走遍天涯,可恨那地主将它抢了去,今后一一苦难伴随着它……”   他唱得还颠有几分哀婉,逗得Zack直回头看:“Susan,what are you singing?”   “The Chinese version!”苏三转头向蒙细月笑嘻嘻道,“你不知道吧,这首歌的俄文原版压根就和马没什么关系。”   “嗯?”   “原版的歌词是赶马车的小伙子心上人被抢走了。”苏三撇撇嘴又翻翻白眼,“可是老一辈的翻译家们很神奇地把娘改成了马。   蒙细月半信半疑:“你编的?”   苏三伸手拽拽她脖颈间那根可以用粗壮来形容的项链:“我骗你有奖吗?”   蒙细月努努嘴,这里不是她的地盘,压根不能和苏三讲理。   “我真没骗你。”苏三见她闷声不吭,又送上门来解释,“阿粤抢了他女朋友,所以他一怒之下就来这里养狗了!”   越说越离谱,蒙细月对天翻个白眼,决定不再理他。   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断裂声,蒙细月还未意识到,苏三已直起身来:“Zack,what’s up?”   还来不及回答他,苏三已经明白答案。雪橇正经过一处冰面缝隙,好巧不巧,在最后一只狗经过后,缝隙霍的一声断裂开来。   寒凉刺骨的冰水毫无预兆地就这么涌进来,蒙细月打了个冷战,手忙乱地想要抓住什么,却被苏三握住胳膊:“别乱动!”   他们俩都有系安全带,固定在雪橇上,雪橇虽坠入冰海中,但前行的雪橇狗却拖住雪撬,阻止雪橇进一步深陷。   很快拿出备用的绳索,加固雪橇后,调整角度指挥雪橇狗向前冲,终于把苏三和蒙细月从裂缝里拽了出来。   蒙细月吓得尖叫,苏三忙不迭拍着她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前几天我吓你的,现在冬天,冰块厚着呢,你回头看看!”蒙细月双脚直哆,回头一看,那裂缝不过半米宽,不过雪橇刚才恰好卡在那里,她又不知深浅,才吓得半死。蒙细月惊魂甫定,苏三却笑嘻嘻不当一回事,还掏出手机来拍照留念:“这可是阿粤他们还没公开发售的手机的原型机,现在只有不到一百台,他跟我吹年说三防一一防水防尘防刮擦看看是不是真的。”   那手机在冰水里泡过一回,居然真的没事。蒙细月横眉怒目,苏三偏还来个九连拍,挑最亲热的做桌面。蒙细月欲哭无泪。   回到住处后,苏三还优哉游哉地给周粤年打电话报喜:“来自哈德逊湾的手机评测报告,两小时前贵公司的Pluto One在零摄氏度海水中浸泡超过五分钟,安然无恙,质量很过硬。”   也不知周粤年那边说了些什么,苏三走到角落里去跟他叽咕半天,挂断后忧心忡忡的。蒙细月好奇地问:“怎么了?”   苏三摸摸下巴,哼哈两声;“没事,阿粤说那边开发有点阻滞。他又补了两个“没事”,然后迅速转开话题。蒙细月从他手里抢过手机,反反复复查看:“听说周粤年的新公司在研发手机,就是你手上这款?”   “嗯,这是第一批原型机,问题还挺多的,现正在公司内部测试呢。”   “你怎么有?”   “这什么话,我跟阿粤什么关系,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蒙细月把玩手机良久,狐疑问道:“我听说他们这种搞手机研发的,保密要求特别高,怎么会把内测机器让你到处带?”   “Zack一一”苏三眼珠子一转,指着Zack道,“阿粤他们那套手机系统,最早是Zack开发的,他把那套系统卖给阿粤,我这回过来,阿粤就让我带原型机过来给Zack看看。”   他叽里呱啦地解释半天,把周粤年新公司的来龙去脉都给蒙细月解释了一遍。蒙细月听他说得都合情合理,心里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到晚间她终于明白过来苏三向来不是从商的料,对自己公司的事尚且不关心,怎会对周粤年的公司了解这么多?她把苏三所言重新理过一遍冷不丁问:“你有投资在里面,还是借钱给周粤年了?”   苏三怔愣良久,随即抚额哀叹道:“难怪阿粤说,一句话也不能跟你提,否则什么都会被你顺藤摸出来。”他头一仰,语速极快地坦白,“阿粤说第一批出货量有一百万台,他储备资金不足,所以我帮他做担保找银行贷款!”   说完他迅速扭过头去,一副头可断血可流也绝不屈服的模样。蒙细月眉头蹙起:“你给他做担保……周粤年还需要你做担保?”   苏三抿着嘴不说话。   “一百万台机器,他做智能机,一部手机制造成本加宣传流通……怎么也得两千往上走,这就要二十亿元一一”蒙细月眉头紧紧拧住,二十亿元对周家应该不算大数目,有光年通信做后台,周粤年随便开个口,也有一群银行抢着给他贷款。她这么一想,惊出一身冷汗:“周粤年从银行拿不到贷款了?”   她声音陡然拔高,气势颇为凶恶。苏三吓得一抖:“也,也没那么严重。”   “你跟你二哥说过没有,你给他担保找银行贷款?你拿什么给他做担保?”   苏三嘿嘿两声,外面恰好响起汽笛声,通知大家篝火围炉,苏三赶紧拉着蒙细月过去,并妄国蒙混过关。蒙细月又岂是如此容易糊弄的?她越想越不对劲。苏三划下一片鲸油,讨好般地献给她。她脸色一寒不肯再理他。   到晚间苏三自己熬不住,跟她全盘坦白:“阿粤那公司起步的时候,光前期收购竞拍,就花了几十亿,这笔钱是光年通信出的。这只是个开头,整套产品研发下来,不管是采购硬件,还是软件开发每天都要烧钱无数。阿粤又是求精求细的人,说第一仗不打漂亮,前面这些钱都算打水漂了。但是周期拖得太长,只见投入不见产出,光年的董事会不肯再投资也不许阿粤用光年的名号向银行借贷一一就卡在最后这一步了,你说我怎么能不帮?”   他把周粤年那边家里还有公司里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向蒙细月娓娓道来:“最后这笔钱也不止我一个人给他做担保,他还有几个朋友也出了大力气。”   “那你为什么都不跟你二哥商量一声?”蒙细月头痛不已,“我知道你义气,不肯跟我说老实话,那我来分析,你只管点头摇头。第一,周粤年在银行连这笔款项都贷不到,说明他跟光年大股东的关系已经恶化到几近破裂的地步;第二,周粤年的未来岳父就是开商业银行的,连他都不肯贷款给周粤年,要么是太冒险,要么是他和因家的关系出了问题;第三,没有光年通信和因家支持的周粤年一文不值;第四,周粤年拖你下水,就是要拖整个郗家下水,他肯定不止差最后这一笔钱一一你看着吧,往后还有的。”   “你第一第二第三都说得对,”苏三轻声道,“第四条不对,阿粤没有想过向我开口,是我主动要帮他的,我还跟他提过找二哥帮忙,他不肯。我知道很多人是照你说的这么干的,找银行贷三五亿,往后银行就得不断地贷款给他,怕之前贷的都回不来。阿粤不是这样的人,我给他做担保的不动产全部都是我名下的物业……”蒙细月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苏三一一她当然相信周粤年没有主动找苏三,但凡在这名利场里滚上半年,任谁都学会看碟下菜,对苏三这种人,你只要谈谈梦想照进现实,他就会感动得热泪盈眶,不惜砸锅卖铁把钱往你怀里塞!   周粤年是什么样人,岂会连苏三这点脾性都摸不清?看,这不就撺掇得苏三连郗至诚都瞒得严严实实?   她气得不知说什么好。苏三贴过身来,轻轻拥住她,在她耳边轻轻吻噬:“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这不知道你们会担心嘛!你平时不还老夸阿粤吗?放心好了,再说一一”他有点委屈,“在你眼里我办事就这么不靠谱吗?”   蒙细月深呼吸好几次,拍下他的手转过身去:“不,你说得对,那都是你名下的物业,怎么处理是你的自由,我无权过问。”   苏三忽地就没声了,也没见他的狼爪再过来,只听他在身后喘粗气,老半天后他猛地坐起身来:“你什么意思?”   蒙细月转过脸来,无奈地叹口气:“没什么意思,睡吧。”   “你用不着这么激我,你对我还有必要用以退为进这招吗?”苏三鼓着眼,颊上肌肉微微地跳,“只要你开口,我什么没听你的?回去我立刻让阿粤把全套的文件都送来给你过目不就完了?”   蒙细月心里咯噔一下一一原来在苏三心里她是永远脱不掉势利的人。她只是担心他又上当而已。他素来心软,看不得人为难,况且周粤年和他那样的交情,她确不该拦他的,即便周粤年真的挖个坑让他跳,他知道下面是陷阱,也还会照跳不误的。   却没想到……蒙细月心底无声苦笑。苏三的善向来只对亲近的人,他那样的出身、那样的家庭、那样的坏境,从小到大,不知见,多少女人投怀送抱。   若不是他真心中意的人,旁的莺莺燕燕,他也只冷眼待之。   或许在他心里,但凡是女人,总会挖空心思缚住他,不为他的人,也为他的财。   即便对象是蒙细月,他也会觉得,没有他身后的光环,他追得再热烈再诚恳,她也不会给他一个青眼。 |手打by迷失@哀殇,图片by顾小欧°,转载请注明派派后花园|www.paipai.fm|   蒙细月缓缓转过身来,平静从容:“你误会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一你别打岔,我这也不是无擒故纵。什么是我的什么不是我的,我分得清清楚楚。你和周粤年的事是我越界,我道歉,我不会再过问。”   苏三盯住她,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什么,气咻咻地问:“你为什不过问?你凭什么不过问?”   “我过问你认为我贪你的钱,我不过问你又发脾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三神色变幻,一脸的别扭,老半天后终于放下面子,黏过来搂住她:“我错,我错一一我检讨我有罪,你没过界,我送上送上门。”他俯下身来,一张笑脸陡然放大,“现在是我求着你过问还不成吗?”   蒙细月猛伸手隔住他:“不,我说真的,我没有足够的信心介入你的生活。”   苏三脸上笑容僵住,愣愣地望着她,不敢相信似的,眸光里染上几分凶狠颜色:“蒙细月,你什么意思?!”   “就你想的那种意思。”   “你答应跟我结婚了!”   “极光太璀璨,我被冲昏头了。”   苏三怔忡良久,眸中星光一瞬间灰败下去。他双唇微嚅,却说不出话来,老半天后才问:“为什么?”   蒙细月抿紧唇,冷静答道:“对于一个刚刚结束一婚姻,还有一个女儿的人来说,你让她立即去考虑第二段婚姻,这是很不现实的,苏三。”   苏三松了一口气,又试探着问:“你怕童童不接受?”   “不,”蒙细月知道苏三有的是办法收买童童,“我们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吗?”   苏三情绪依旧低落:“你觉得我比你小,不够成熟?”   蒙细月违心地摇摇头。   “因为我以前……”苏三有点委屈,”那我也赶不上阿粤和苏年混蛋吧,至少我没有抽我耳光泼我咖啡的前女友。”   “没有,苏三,你很好。”   “那究竟为什么?”苏三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我知道你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理智的人,只不过平时在外面要管着人,所以总不苟言笑。我带你过来,就是希望一一希望有一个远离别人的指指点点和各种议论的地方,你能……你能在我面前再多袒露一点本性。你看到极光的时候那么开心,也一样会笑会跳会尖叫,我以为我多多少少算成功了,可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一一我想趁热打铁,把事情一口气都给办了,但是你要知道,结婚对我来说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对你来说却是一种保障……”   蒙细月冷静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和我结婚是一种恩赐,所以我必须感激涕零地接受?”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苏三盯住她,良久后一字一句地道:“我的意思是,你到现在还可以保持冷静,是因为你根本就对我一无所求!”   那天晚上苏三和蒙细月闹得很僵,一路冷战到回江城。这一趟出去玩了七八天,回来就赶上春节。冯昙把童童送回来,蒙细月安排好回家的日程,不咸不淡地知会苏三。她知道春节苏三肯定没空来磨她一一郗家亲戚里三层外三层的,绝对放不过苏三。蒙细月回到自家也是一圈亲戚,先听说她离婚,七嘴八舌地安慰她一一与其说安慰,倒不如说是指责和隐隐的幸灾乐祸。   蒙细月不论小时候学习还是毕业后工作,都是四周亲戚里的佼佼者,甚至整个小县城里,从小升初一路到高考的最好成绩保持者都是她。前年春节冯昙陪她回来,大约是为在亲戚面前吹嘘一下蒙细月.说她调到苏珊传媒任联席总经理一一尽管小县城的叔伯婶姨并不知道苏珊传媒是一家什么公司,单凭“总经理”三个字,也足以令他们认定蒙细月在外面发达了。于是张家的女儿高考挑支援,李家的儿子进城务工,王家的伯伯血管瘤要住院……通通都要打电话给她。在他们眼里,蒙细月是万能的,常以长辈的口吻吩咐她:“小月,你看能不能在你公司给我侄子安排个位置?”   好在蒙细月早有心理准备,以最好的涵养接受四面八方对她婚姻感情生活的关怀,公休假期一过立刻逃回江城。苏三元宵节后回来,人清瘦了许多,精神倒很不错,见到蒙细月,像有什么喜事一般,眼角眉梢都是向上扬的,却并不开口。蒙细月见他这样,好像没把年前的争执放在心上,便也只好按下不提:“家里亲戚多,忙得很吧?”   他望着她笑,老半天后低声道:“还好,本来想回来和你一起过元宵节的,奶奶非要我陪她吃斋,绊到今天。”   蒙细月抚上他面颊,轻笑道:“难怪瘦了。”   “没办法,老人家年纪大了,说什么还不都得听着?”苏三拥住她,不自禁地从她额头吻起,眼睛、鼻梁、唇角、耳垂……他总觉得蒙细月身上有一种魔力,让他沾上便不想再放下。   他伏在她颈间深嗅,突然咕哝一句:“你都不想我。”   口气委屈得很,蒙细月好气又好笑。她把他黏在身上的爪子甩到一边:“少内麻。”   怎可能不想呢?只是她已不年轻,没有勇气再像苏三这般,赤裸裸地表达一切欲望。她别过头低声道:“童童很想你,晚上回家吃饭?”   “好!”苏三忙不迭答道,又呀的一声,“阿粤约我晚上一一我先跟你吃饭,然后跟他谈事情,谈完就回来!”   蒙细月笑笑:“没关系的,明天再吃一样的。”   “不不不,今天吃。”他怕蒙细月误会,忙又解释,“阿粤找我是谈正经事,说给我第二批的原型机玩玩。”说完,他又伸出三指赌咒发誓,“你放心,我绝不再替他做担保贷款。”   蒙细月哼一声:“我管你给不给他担保,别到时候周粤年跑来赖我,说我什么都管着你。”   苏三见她没生气,也没像年前那样撇清,顿时又眉开眼笑:“我就乐意让你管着。”   晚上回蒙细月那里,照旧是蒙细月下厨,苏三给童童讲故事,然后三个人一起吃饭一一蒙细月见苏三言语间不再试探年前的那件事,稍稍放下心来。她觉得自己这样也有点自私,可是……她又安慰自己,苏三还年轻,如今男人三十不婚的比比皆是,那时,那时一他们能不能撑到那时候还不一定,也不算耽误苏三。   苏三饭刚吃完就被周粤年一个电话叫走了,蒙细月也没说什么。他倒先忙不迭地保证洁身自好,一不喝酒,二不找陪唱。十点多他回来的时候,蒙细月已安顿童童睡下,难得清闲,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等他。   苏三心里一动一一他想起小时候,五六岁的样子吧,家里大哥二哥出生时,父母还分居两地,母亲调回北京后生的他。也许因为这个,父亲宠他宠得厉害,虽然后来父亲老说“慈母多败儿”。有一阵父亲工作忙,常半夜才能回家,母亲总是先安顿他睡下,再在客厅里等父亲。有几次他也要赖在客厅里,说和妈妈一起等爸爸下班一一那时母亲等父亲回家的神色,竟与蒙细月如今的神情重叠起来。   他怔在门口许久,一时竟有冲动,想把自己所有美满的设想都说给她听。这样那样的念头在他胸臆间激荡良久,最后终于压抑下来,蒙细月最恨华而不实的人,还是忍忍到时给她惊喜吧。   周粤年说“男人不做一番事业,迟早被女人看不起”,苏三现在想想颇觉有理,尤其蒙细月这样的女强人,多多少少看不得他游手好闲。恰好周粤年现在是生死关头,他对新研发的手机又有信心,索性直接注资一一这既不违背他跟蒙细月说的“绝不再替周粤年做担保贷款”,也算是自己一桩小小事业。   可惜蒙细月总觉得他做事不正经,那还是等八字另一撇画下来时再让她刮目相看吧。苏三勉强抑制住要和蒙细月分享的冲动,蒙细月却先提起头来:“你不是说周粤年要给你第二批原型机玩的吗?”   “是啊,怎么了?”   “功能怎么样?听说周粤年很下了些功夫,我也差不多要换手机,他们的产品如果好的话,不妨支持一下。”   苏三一听便来了劲,喜滋滋道:“第二批比第一批又上了一个档次,主要是软件性能增强很多。你等等,我出去把机子拿过来给你看。”   五分钟后他探进头来,不好意思道:“可能落在车里了,我下去拿。”   “哎一一算了,算了,”蒙细月叫住他,“又不急,明天再说吧。”   结果第二天也没找到,把车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再回会所包厢里翻查,也不见踪影。   苏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一正式产品还未上市,测试机先流出去,万一出什么差错可就麻烦了。蒙细月也听说过国内曾有手机代工工厂因员工丢失样机,造成商业损失,对责任员工软禁逼供,最后逼得员工自杀的事。见苏三成日神叨叨的,蒙细月无奈地安慰道:“你放心,周粤年不会逼你自杀的。”   “你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有多严重啊三少爷,也许就是被当垃圾扫出去装到垃圾车里一起给烧了呢?”   “是这样就好啦!”苏三长叹道,“问题是现在已经找到下落了!”   蒙细月不解地问:“然后呢?没这么巧落到竞争对手手里吧?国内正规的手机厂商总共才几家。”   “比这个还糟糕!”苏三扶额道,“那手机被人捡到,准备放到网上卖,又认不出是什么型号,就拍了很多照片放到网上一一结果被国外的科技网站发掘出来,现在正在竞价呢!”   “你们不能拿回来吗?”   “可以,阿粤准备发律师函要求他们归还,但同时我们要提供技术参数证明这是我们出产的手机,如果在此之前手机流出去,”苏三拍拍脑袋,“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墨菲定律说,若事情有可能出错,则最终一定出错,如果你把心某种情况发生,它最终一定会发生。   那部测试用原型机最终在周粤年的律师函发出去前流出,被人大卸八块,拆机分解拍照分析,眼尖的手机爱好者先判定该手机采用的是数年前风行一时的手机操作系统PLUTO,而该公司后来被周粤年收购,从而确认手机确实是周粤年公司出产的。   随后有手机从业人员加入分析队伍,中途周粤年三度要求该网站立刻归还手机,否则法庭上见,可惜什么也挡不住技术人员对新产品的狂热。他们在周粤年采取法律行动前为该手机做了一份详细的硬件评测加软件试用报告。报告结果远超人们的想象,周粤年的第二批原型机的各项技术指标,丝毫不输业界最高水平,甚至在许多技术细节上尤有超越。   古语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样一份由专业网站做出的测评报告迅速在各大科技论坛流传开来,最后居然带来意外之喜。   几家国外运营商前来联系,希望能够和周粤年合作,在海外数国发型独家签约机。   这因祸得福的转机让苏三稍稍放下心,很快,那份专业测评报告被翻译成中文版,在国内各大论坛流传开来。   事情到这里,突然出现小小转折,向着人们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   那份测评报告里只有专业数据,而翻译后流传到国内网站的,却打包附送了最初出现在论坛上得几张手机运行图片。   其中包括苏三和蒙细月的十几张生活照。   第六章 苏三的女王   遇见你,对我是危险的,而在那个特定时候,遇见你,对我则成了致命。一一王尔德《自深深处》   形势急转直下,Pluto手机的谍照门迅速演变为一场八卦人内大搜索。   手常几张亲密照,在社会如此开化的今天,倒也算不上什么,博客空间里一抓一把呢,更何况那十几张照片也不算出格一一有三四张是那次雪橇陷进冰原裂缝后的劫后余生照,几张蒙细月的单人照,尤其蒙细月熟睡时苏三扑过来拍的几张还挺雷人的,最后还有一张手机遗失当晚蒙细月做的那几道菜的合照。   偏偏苏三和蒙细月上论坛八卦版已不是第一次,蒙细月多少也是个娱乐圈幕后精英级别的,苏三就更别说了,他那点家底早在去年就被人扒了个底朝天,五代以内出过的各界名人几乎无一漏网,连当年那位送房始奶奶都被刨了出来。若说去年的那些新闻边角料只能算作绯闻的话,那这回的照片算是真正坐实了苏三和蒙细月的恋爱关系。   有人顺着照片里房间的格局,认出这是苏珊城市花园的房型,该小区由苏珊地产开发,而房产登记在蒙细月名下一一根据蒙细月购房时间,网友断定此时蒙细月与苏三已确立关系。   接下来登场的是孙蕾蕾的粉丝,因为苏珊传媒的上市申请已被证监会核准,马上有人刨出苏珊传媒提交的股权变更明细。前两年孙蕾蕾咸鱼翻身时,她和苏三的关系也多多少少被人八卦过,此时旧事重提,结论不言自明一一蒙细月公报私仇,利用手中职权,逼迫孙蕾蕾放弃所持的苏珊传媒0.7%的股份,有人粗略估计,如果上市的话,价值近千万。这一天各大论坛尤其各种粉丝后援会里,充斥着对蒙细月的各种妖魔式描述,苏珊传媒旗下许多其他不搭嘎的艺人的粉丝团也忧心忡忡,不知她们家的正主和蒙细月关系如何,以后会不会被暗算。   冯昙也被人肉出来,蒙细月的婚姻状况几乎在第一天就被曝光,不过因孙蕾蕾粉丝太过强势,冯昙这根线头过了几天才被提起来。有人自称是苏珊地产的员工,爆料冯昙和蒙细月离婚的导火索是小三插足。按常理来说,一件八卦若有小三介入,正室作为受害者应该会获得广泛同情的,可惜到蒙细月这里,同情她的苗头被孙蕾蕾的粉丝们迅速扼杀在襁褓之中一一许多苏珊传媒的高层早期出席各类活动时的照片被翻出来,苏三眼角眉梢间早对她透露出无限情意。几乎所有两人其同出现的场合里,都能看到苏三的眼睛跟着蒙细月转。   八卦高人盖棺定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老公在外面养小三,老婆勾搭二世祖,天作之合!   终于有苏珊传媒的员工忍无可忍,跑出来说蒙细月素来持身极正,赏罚分明,并列出苏珊传媒由一群散兵游勇到如今国内娱乐业龙头的各项里程碑式业绩。可惜严密的统计数据向来非八卦民众所喜闻乐见,爆料员工迅速被定性为蒙细月的马甲或蒙细月的助理,想帮蒙细月洗白云云。   蒙细月是在苏珊传媒的股权变更明细公开的那天看到八卦帖的,帖子里充满了种种对蒙细月这种“徐娘半老”还不甘寂寞的插足者的谴责。刘助理颇为汗颜问:“要不要找几个人上去转移一下话题?”   “不用理会,”蒙细月神色极冷,“这种八卦,你越理它越欢腾,你当没看见,过个三五天又有谁家争遗产谁家正房捆小三了,马上就没人炒这种冷饭。”   然而以防万一她还是叮嘱刘助理:“你帮我看着,但千万不要介入其中,希望马上能发生点别的什么把热点转移,不然……万一她们最后把童童人肉出来就麻烦了。”   冯昙几乎是和她同一时间知道消息的,电话接通后却又不知说些什么。蒙细月明白冯昙的意思,只说自己会注意,这些天先帮童童请假。   苏三自知闯出祸来,出奇地乖巧,每天在蒙细月面前做小媳妇状,倒叫蒙细月不好怪他什么。但蒙细月又想到一个疑点:“你拍照用的是第一批测试机,那天丢的是第二批测试机,为什么里面还有我们的照片?”   “这就是Pluto手机的一大卖点呢。”苏三耷拉着脑袋,“任意两台Pluto系统的设备之间,都可以直接传输文件。”   他怕蒙细月不懂,专门打开电脑放周粤年公司专门做的性能演示视频给她看。只要把两台手机放在一起,在第一部手机上点中文件,朝第二部手机的方向一划,就可以迅速将该文件拷贝到第二部手机上。那功能虽简单,但特效做得极炫,若是寻常时候看,蒙细月只怕立刻就心动要换手机,可现在一一真让人抓狂。   “我那天想测试一下这功能,顺便把我们的照片移到新机器上,就划了十几张照片过去。”   蒙细月没再说什么,只传下命令,让公司员工不要参与网上讨论,也不要搅这浑水。   然而网络八卦的瞬息万变,以蒙细月也无法控制的速度向着谁也不知道的方向狂奔而去。   童童当时参加朗诵比赛获奖时,有不少家长给她拍过照,照片里无一例外地有苏三一一苏三那时自以为低调,偏偏帅哥总不那么容易让人忘记,马上有其他小朋友的家长认出网上红红火火的八卦男主角,就是那漂亮小姑娘的“舅舅”。   这一猛料又给两三天没新料而接近偃旗息鼓的八卦群众打了一剂强心针。   更有异想天开者猜测童童是苏三的私生女!否则这种游遍芳丛的二世祖,怎肯如此低声下气地伺候别人的女儿?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蒙细月心想,郗家肯定早被惊动,只不过不知他们到底怎么打算,竟能如此沉得住气。转念一想,如今童童还闷在家里不能去幼儿园,她哪有心思管苏婉容心里怎么想呢?反正这事不是她惹出来的,不如以不变应万变,最多不过分手罢了一一   蒙细月不知为何心里梗了一下。   “喂喂喂,”苏三一路尖叫着冲过来,抢过她手里的咖啡杯,“你发什么呆,不烫啊?”   蒙细月呆呆地望住自己双手,掌心早烫至发红,她却丝毫未觉察到。   苏三拥住她,把她拖回沙发:“千不该万不该,已经这样了,你自残也没用!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看阿粤那边不就是?这几天冲进来几十万台的订单。你原来担心别人说闲话,可你看其实公司里的人都挺分明的,只有你总一副跟我扯上关系就玷污你清名的样子一一我很受伤的!”   蒙细月白他一眼。苏三这种人,说得好听叫风趣活泼,说得不好听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好像有种特殊功能,就是随时随地都准备和她来一段干柴烈火。比如现在,口里哀怨自己很受伤,手却往不该放的地方乱放,被她踢开,马上又黏过来,牛皮糖一般,沾上就别想甩掉。   苏三是压根不把这当回事的,他还挺有参与精神,据说以往曾有八卦帖提到他什么朋友,他还会注册小号去起哄,唯恐天下不乱。这回他倒安分,唯一让他不忿的是那几天孙蕾蕾的粉丝以排山倒海之势向蒙细月泼污水,他边看边骂,却又劝蒙细月:“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蒙细月白他一眼:“以为人都跟你这么幼稚。”   孙蕾蕾等风头稍过立刻打电话过来赔罪,还战战兢兢地更新博客。当初苏三肯下功夫给她导演一场因病退隐的戏,目的就是等她养好身体后以更磅礴的气势复出。原来她还任性得厉害,现在对景韶华彻底死心,终于一心一意搏事业,那是万万得罪不起蒙细月的。孙蕾蕾绞尽脑汁炮制出一篇以养病为主题顺便怀念在苏珊传媒的快乐时光的博文,细说她如今在美国每日读书、运动、提升自我的心得,最后贴上一张半年前在苏珊传媒大楼里和蒙细月及另外几名艺人饮下午茶的照片,说很想念她们,等学成后一定要再聚聚大快朵颐一番。   翌日媒体立刻就变了腔调,一色的标题都是“孙蕾蕾暗驳流言力挺蒙细月”,稍有门路的记者则试图联系孙蕾蕾,自然无功而返。最后有人刨出早前《文化新经纬》周刊上对蒙细月的专访,主编极有分量,能上他的专访的不是政商巨擎就是文艺名流,蒙细月登上封面的原因是当时证监会刚刚通过苏珊传媒的JPO申请。那篇专访对蒙细月的定位是商界铁娘子,着重于苏珊传媒整合过程中的重大关卡,这些事之前也有苏珊传媒的员工提过,但此时由他人口中引出,可信度登时直线上升。   口水战落幕前演变为对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新时代女性的讴歌,甚至有网友感叹是苏三高攀蒙细月,郗家有此儿媳在手胜于亿万现金,还有人调笑说“每个败家子的背后都有一个兢兢业业赚钱的母老虎”。   童童班上的女老师甚至带同学登门拜访,表达对蒙细月的敬慕,希望“冯亦童同学要以母亲为学习目标,做自主自强的新女性”。   这八卦终于从各大论坛首页沉下去,蒙细月感慨此事一波三折,诸多变故都是偶然事件,但孙蕾蕾的那篇博客所起到的效果,证明人工干预也可以对八卦发展起引导作用。这案例值得学习,也能为以后公司艺人可能需要的危机公关吸取点经验。她让秘书将几篇主力帖整理一下,删掉无关信息后发给她。她又花半天时间研究,笔记写满两张纸,写着写着,忽觉出不对劲来。   在孙蕾蕾出山前亦有少量网友为蒙细月说话,并无实质论据,只说“看这女人面相很强势”,或“气质很好”,或“很自信,应该是很有能力的女强人吧”。   总结起来,都是因为照片里她形象尚佳。   这倒是很符合捧孙蕾蕾时她给公司宣传人员下达的命令。须知再漂亮的明星,也难免被狗仔拍到几张邋遢照。蒙细月自公司定下力捧孙蕾蕾的基调后,就严令孙蕾蕾所有公开的照片都须经过公司审查,不得有任何不符合公司定位或形象不太好的照片流出。这亦是孙蕾蕾常年在论坛里各种素颜照街拍照里人气居高不下的原因,因为那些照片根本就是经过筛选后由工作人员放出去的。   而这次网友挖出来的照片都出自商业场合,蒙细月自然格外注重仪表,不能出半分差错。难得的是从苏三手机里流出的照片,她和苏三虽亲昵却并无不庄重的举止,甚至可以说好得惊人了。   晚上,苏三给蒙细月捎回一部第二批的原型机,造型小巧,功能也很容易上手。她忽然伸出手机向苏三笑道:“你不是说可以直接把照片从你的手机里传过来?”苏三马上演示给她看,果然炫得很。她的目光落在苏三那部手机里的几百张照片上,忽然开口问道:“会所里把你那部手机卖出去的侍应生,现在怎么样?”   苏三笑容陡然僵住,半晌后他侧过头来,脸色煞白:“你怎么知道的?”   “会所里可能有新侍应生不懂规矩,但你和周粤年用的那个包厢,是随便哪个侍应生都可以进去的吗?”   苏三抿住嘴,很不自然地笑笑:“阿粤说手机里什么都没有的话,容易让人怀疑。”   “对,周粤年是主谋,你是从犯。”蒙细月淡淡地道,“周粤年要富贵脸中求,剑走偏锋搏出位,你就顺水推舟,夹带私货。”   “我……”苏三努力辩解道,“我真不知道蕾蕾的粉丝会闹这么一出。”   “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做成既定事实,逼我公开和你的关系?”   “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苏三忽然恼火起来,“你过年回家,有向你父母提过我吗?你有跟童童说过,我不是舅舅而是叔叔吗?没有,你都没有,你时时刻刻避免在任何场合和我一起亮相!好像只要和我有一丝的牵连,就有损你英明神武的形象,会让人说你闲话,会影响童童的生活,会让人怀疑你靠潜规则上位一一至于我心里什么感受,who cares!”   苏三还问过周苏年,如果女人不愿意和你公开出现,甚至不愿意在最小范围内公开和你的关系,是因为什么?   周苏年很不屑地说,那是她不愿意和你长久,或者,周苏年微微一顿,别有一番意味地瞥他一眼,或者,她觉得不能和你长久。   “我说过我暂时还没作好这样的准备。”   “是没作,还是压根就不想作?”   “苏三,你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你要多久作准备呢?三个月五个月,还是一年两年?或者,干脆和孙蕾蕾的息影声明一样indefinite duration(无限定期限),可长可短,说三五个月也成,说三五十年也行?”   蒙细月眉间已十分不耐烦:“那你还说过允许我拿你做填补空的替代品呢!”   苏三哑口无言,愣愣地望住她,许久后开口,声音苦涩之极:“直到现在都是?”   蒙细月知道自己说错话,可惜话一出口便覆水难收,她不想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你说得出这种话,就不要对我步步紧逼,不要试图用这样那样的东西来约束我!”   眶当一声,苏三右手的白釉杯被狠狠摔出去:“我现在这样叫步步紧逼……叫对你的约束?”他双眼瞪圆,“我以为你接受我是因为……是因为你喜欢我。”   “不,”蒙细月疲倦地摁住眉心,“我只是感动。”   “感动?”   这大概要比世界上所有不爱的理由都来得伤人。   苏三的脸色变得灰白,刹那间失去所有光彩。他望着她,双唇微嚅,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忽然伸手,抚住她的脖颈,倾身下来吻她:“这也是感动?”蒙细月极迅速地别过头,快得像条件反射一般,好像这才是深入骨髓的那种反应。   苏三单手钳住她,现在蒙细月相信苏三说他是“练过的”了,她根本挣不脱,就被他扛进卧室,热烈需索。他用尽一切手段,缱绻缠绵。她哭喊无力,他却不发一言,保持着一种顽强的姿势,到最后交融一体时,她听到他很轻很轻地问:“这也是感动?”   蒙细月闭着眼不说话,长久的沉默磨光了他所有的耐心,他维持着那种很奇怪的姿势,忽然轻声问:“你说没想过以后,是没想过和我,还是没想过?”   蒙细月依旧闭着眼,半晌后答道:“没想过。”   “可是我想过,”苏三轻轻道,“我想过,我想过很多,我想过跟你结婚,生孩子,然后一起变老,我都想过。”   “很抱歉让你失望。”   翌日,蒙细月起得晚。苏三坐在客厅沙发上,形容颓丧。她远远立在卧室门口,看着苏三萧索的侧脸,她喉咙干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童童我送到幼儿园了。”   “哦,谢谢。”她声音低哑,不知该多说什么,她更有些害怕,怕他再像以前那样,受过伤又自行痊愈,还要事事替她打点周到,最后还温言蜜语来哄她。   如果再多来一回,她一定控制不住,再度丢盔弃甲,屈服在和他在一起的诱惑下。   蒙细月在心里默默祷告,苏三,请你心狠一点。   “昨天,”苏三终于开口,“你说的,都是真的?”   蒙细月觉得自己行将崩溃,连说一个“是”字的勇气都没有。   苏三没有回头,垂着头,默默地看着地板,前所未有的沉静,良久后他又轻声道:“只要你亲口跟我说是真的,我绝不再来打扰你,只要你亲口告诉我。”   “是。”蒙细月鼓起勇气,生怕这疑聚起来的力气转瞬即逝,又怕那一个字的语气不够强烈,极快速地补充道,“我以为只有感动也可以维持下去,但现在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很辛苦地工作后,回到家里还要和一个我不爱的人周旋。就好比炒股,任何股票都有涨有跌,也许这只股票可以帮你挣很多钱,但如果它突然跌得很厉害,即便你对它将来的业绩有信心,也必项设置一个止损点。跌过止损点,就要坚决割肉。我知道和你在一起好处多多,但现在你的行为已经超过我设置的止损点。”   她知道这话很残忍,等于告诉他,原来我喜欢你有钱有势,现在你有钱有势我都忍受不了了。   苏三轻叹一声:“对不起,让你为难这么久。”   蒙细月急匆匆穿过客厅冲进浴室,连苏三最后这句话都未听全,等她整理好一切再出来时,只余沙发坐垫上轻轻的凹陷一一那是苏三坐过的痕迹。 |手打by迷失@哀殇,图片by顾小欧°,转载请注明派派后花园|www.paipai.fm|   苏三离开后发生过很多事,比如周粤年的未婚要自杀;比如周苏年异军突起赢得光年通信的“世子之争”;比如郗至诚辞去苏珊传媒董事长一职并推荐蒙细月接任;比如苏珊传媒终于成功上市,蒙细月出席敲钟仪式,苏珊传媒开盘暴涨,蒙细月作为第三大股东,身价陡升。   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苏三离开的那天,蒙细月在家发高烧,她没有声张,端茶倒水伺候的只有童童。童童捧着水杯,目光殷切:“妈妈,Uncle Susan怎么没回来?”   “他有自己的事要忙。”   童童有些失望,瘪着一张小脸,又问:“他答应带我去大学看樱花的,他不会当小狗吧?”   蒙细月摸摸她的头,很吃力地笑:“妈妈会带你去看的。”   两天后蒙细月接到苏婉容的电话,不等苏婉容进入正题,蒙细月先开口道:“对不住,苏伯母,我没办法把你交代的任务完成得那么圆满。”   苏婉容选择时机绝对稳准狠,务求一击而中。   到公司上市的那一天,郗至诚也出席了敲钟仪式,但主角却是蒙细月。郗至诚来是为宣布他和苏三在苏珊传媒的所有控股以后都不再参与决策性投票,换言之,以后蒙细月就是苏珊传媒的决策人,而非以前的执行人。   蒙细月原以为她到底伤了苏三的心,苏婉容即便拒绝履约,也不能算她错,没想到苏婉容倒大度得很,真的让苏珊传媒脱离父公司,成为独立个体一一这是当初她向苏婉容提出的条件。她要成为苏珊传媒堂堂正正的老板,而不仅仅是一名职业经理人。这要求看起来有些过分,然而只有提这样过分的要求,苏婉容才会真正相信,她的目标不是苏三。   孙蕾蕾也在敲钟仪式上亮相,苏珊传媒的上市催生出一批明星富豪,景韶华便是其中之一。他们俩在人前表现得格外恩爱。有记者蜂拥而上,景韶华立刻护住孙蕾蕾,为她辟开一条路来,口里还不住地说:“请各位朋友见谅,蕾蕾身体还不太好,你们不要太打扰她。”孙蕾蕾惯常的女王范儿,冷面孔大墨镜,走路有风,极偶尔地露出一丝笑容向粉丝和媒体致意。   也有媒体问蒙细月,苏三为何没有出席敲钟仪式,蒙细月黯然一笑:“只有我们这样的劳碌命,才得天天抛头露面。”翻译过来就是“我爱挣钱给他花与你们有什么相干”,记者们恍然大悟,觉得这样的情侣搭配其实也蛮稳定的。   蒙细月和孙蕾蕾携手接受记者各式狂拍,粉碎一切不和传言。有记者绵里藏针地试探孙蕾蕾对苏三和蒙细月走到一起的看法,她落落大方地祝福又给足蒙细月面子,赞她赞得滴水不漏一一蒙细月忽而百感交集。孙蕾蕾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注定求而不得,不如放手把握尚能捉住的东西。   孙蕾蕾如今很听话,公开场合做足功夫同景韶华秀恩爱,不吵也不闹,蒙细月怎么说她怎么听。她的演艺事业还长得很,没有第二个人能比蒙细月捧她到更高的位置。蒙细月成全她的事业,她也反过来成全蒙细月的事业。   这一场人生如戏,孙蕾蕾是天生的影后。   蒙细月想,孙蕾蕾都可以挺过来,没道理我会脆弱。   证券交易所的钟已被按钮代替,蒙细月在万众目光汇聚下,纤指一伸,点亮苏珊传媒在证交所的代码,开盘价的惊人涨幅赢得交易所内经久不息的掌声。   公司里贺信纷至沓来,鲜花满地,蒙细月几乎是踩在花瓣上走进电梯的。孙蕾蕾很狗腿地跟在她身旁,一进办公室便替她煮好咖啡:“老佛爷在上,小蕾子这厢有礼了。”   蒙细月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不应该是小孙子吗?”   “Moon姐,你够啦,少得寸进尺!”   “才听话几分种,就露出真面目了?”   孙蕾蕾气哼哼的,赖在她身边:“我不管,我现在情场失意,比不得你两头开花,你要让着我一点。”她又上下瞟瞟蒙细月一身宽松却尽显贵气的长裙,叽咕两声,“现在穿衣服女人味多了嘛,有爱情滋润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哼。”   蒙细月斜睨孙蕾蕾,不愿费事解释,况且孙蕾蕾这人,性格上有一点和苏三倒是很像一一四个字,恃宠生娇,但凡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苏三更过分,给个支点,就敢撬地球。   孙蕾蕾在她办公室里闲晃大半天,也没什么正经事。蒙细月把一切该交代的、该提醒她注意的都叨叨过一遍,又叮嘱她注意身体,也不见孙蕾蕾告辞。原来孙蕾蕾最烦她说教,仗着自己戏演得好,什么告诫都听不入耳,现在这样真是难得。   行政部的小秘来找孙蕾蕾去填两张表格,孙蕾蕾临走前,忽然扭捏着跑到蒙细月身边,小声而飞快地说:“Moon姐,谢谢你,也替我谢谢苏三,我能挺过这一关最该感谢的就是你们俩。你们俩能在一起,都算是苦尽甘来,我真心为你们高兴。”   她说完就一溜烟跑掉,蒙细月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这影后真不是盖的,一出门又昂首阔步笑容灿烂身姿潇洒。   不过,什么叫“都算是苦尽甘来”   这个“都”字,又从何说起?   郗至诚在苏珊传媒的辞职书正式生效的那天,到江城来举行一个小型的内部交接仪式,工人从他挂名而未使用过的办公室门上取下铭牌,钉到蒙细月的办公室门上。签完最后一份文件一切正式生效。午饭照例约在湘君楼,郗至诚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和我妈有过什么约定?”   蒙细月怔愣良久:“你……不知道吗?”   郗至诚眯起双眼:“我应该知道什么?”   “我以为,”蒙细月疑惑道,“我以为今天这些都是在履行之前的合约。”   “我妈答应你什么?”   蒙细月抿抿嘴,犹豫着说:“你们继续做大股东拿分红,经营决策权归我。”   郗至诚愣了一愣,失笑道:“这么说来,老三还挺了解你的嘛。”   “什么意思?”   郗至诚一脸高深莫测,道:“他临走前,跟我妈提的条件也是这个。”   蒙细月脸色倏地一白:“你说什么?”   “他临走之前卖掉那几架飞机,那批古董也委托给拍卖行,所有的钱都借给周粤年,然后警告我们不许为难你。”   “他,”蒙细月喉头一哽,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现在怎么样?”   郗至诚颇玩味地望着她,慢吞吞笑道:“我以为你知道,所以特地来找你的。”   “你,你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周粤年满世界找他,你没听说?”   “他来找过我,我说不知道,让他去找你。”   “这俩小王八蛋!”郗至诚摸摸下巴,颇不服气的口气,“我还真是看走眼了,不知道周粤年这小子这么出息。他前后倒腾近两年,烧掉光年通信上百亿,一群股东跟在屁股后面骂娘,居然给他最后一票全赚回来了!他们家出事后你也知道,没一家银行肯贷款给他,偏偏他那手机要囤货,一分钱流动资金都没有,他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三儿这种傻子,谁肯借钱给他?现在倒好,这小子现在每天都能挣老子辛苦一年挣的钱,妈的!”   蒙细月很少听郗至诚骂人,尤其是这样赤裸裸的粗口,怎么听怎么觉着好笑。郗至诚又长叹口气:“周粤年找三儿借钱的时候,一分钱能抵押的东西都没有,就找律师做了份文件,兑公司两成的股份给他。”郗至诚抬首望天,“现在周粤年屁股后头跟着一排投行要给他操作上市,结果,嘿嘿,找不到三儿的人,开不了股东大会,周粤年气得跳脚。老子这十年天天累得跟孙子似的,还没三儿这一把挣得多,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傻人有傻福?”   现在这傻子却失踪了。   蒙细月强挤出一丝笑容:“你该不会以为我把他藏起来了吧?”   郗至诚脸上浮起一丝难解的笑容:“不,我知道他找谁都不会来找你的。”   “你都知道一一你知道他不会来找我,还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不会来找你,但肯定藏在你能找到的什么地方。”   “为什么?”   郗至诚吹两声口哨:“阿Moon,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总算看到你智商变低的时候一一恋爱中的女人真可怕。”   蒙细月有一种把整盆水煮鱼都泼到郗至诚脸上的冲动一一跟郗至诚做事这么多年,蒙细月深深领教了一个时刻让你想捏死又不得不忍耐的老板究竟能变态到什么地步。   “郗总,正题。”   郗至诚清清嗓子,干咳两声:“我爸病危,希望你把三儿找回来,不要错过临终前最后一面。”   蒙细月愣愣后嗤的一声:“你以为我会信?”   “事实是我也不信。”郗至诚摊摊手,“我照我妈的吩咐转达给你而已,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的任务完成了。”   “你们家的事,再和我无关。”蒙细月下意识护住小腹,“我以后的事,也和你们家没有关系。请你转告伯母,我拒绝她的提议,并且不会再和她达成任何契约。”   蒙细月缓缓站起身来,叫服务员过来买好单,一步一步地走出湘君楼一一这是她认识郗至诚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走在他前面。   “哦,怎了告诉你,”郗至诚跟在她身后闲闲开口,“过年的时候,我妈已经答应三儿让你们结婚了。”   蒙细月身子一晃,紧紧握住车门,用尽所有力气告诉自己不要回头。然而郗至诚似笑非笑的脸庞,依然从车窗玻璃上清晰地映出来。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其实你也从来都不希望我和苏三在一起不是吗?”   “我是不希望你们在一起,”郗至诚满不在乎地笑道,“凭什么他能比我幸福?”   “那现在不正好如你所愿吗?你又何必游说我去找苏三回来呢?”   “因为他是我弟弟,谁让他不痛快,我就让谁也不痛快。”   蒙细月太了解郗至诚,她知道郝至诚是什么意思。   他和霍思源不得圆满,所以人世间一切幸福,都是他嫉恨的对象。   偏偏苏三是他弟弟,谁伤他亲人一分,他必以十倍报之。   蒙细月记得那时候苏三曾经跟她说:“我知道对你来说,有很多东西比我更重要,你直接告诉我,没关系,只要你不骗我。   最后她到底还是骗了苏三,尽管他无数次说,如果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玩那么多花样。   然而她却告诉他,所有的一切,不过源于感动。   蒙细月怀念和苏三在一起的日子,他总像有一股永远花不完的力气,拼命唤起她垂垂枯萎的热情;他对生活里的一切都有无穷的热情,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每一朵花、每一滴水、每一片云,都是格外不同的。   但她想不到任何一条可以和他继续下去的路。   郗至诚无非是要她后悔,要她知道自己错失的,是那个一生一遇的人。   因为苏三也说过,他不会回头。   他说,我总恨不得一口气为你做完世界上所有最疯狂最愚蠢的事情,这样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后悔了,离开我,走掉了,你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像我这样爱你,你就永远都不会忘记我。   回到家,童童伏在钢琴盖上,静静地听Uncle Susan留给她的CD。   欢快而跳脱的音符,似小狗正绕着自己打转。   《降D大调圆舞曲》作品64号,第一首一一《小狗圆舞曲》。   苏三的咕哝低咒犹在耳旁:“这些变态的音乐家们就没有一个感情美满的吗?”   像有一把极钝极钝的小刀,缓缓地剖开心脏,一分一毫地,凌迟。   瘫坐在苏三常坐的座位,在那方沙发上制造一点轻微的凹陷,这样显得一一他没有走很久,只是刚刚离开,也许还在门外跟她赌气,她稍稍给他一个好脸色,他立马又飞奔而来。   童童接到身边后,蒙细月常在家里工作。只要童童在眼前,苏三又不免上下其手,每回她被闹烦,板起脸来呵斥他:“干什么呢?”他总没皮没脸地答:”这不明摆着嘛,吃豆腐呢!”   “现在已经是豆腐渣了!”   “困难时期豆腐渣也是好东西”   “哟,你还知道有困难时期?”   夜里失眠,早晨却依然定点醒来,这是蒙细月多年养成的习惯。   初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温温融融地洒落进来,蒙细月恍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枕边还有另一个人的温度一一苏三往常也醒得早,却惯例要抱着她再赖上一赖。蒙细月低头一瞥,腰间不再有坚韧的臂膀缠绕,耳畔再无他均匀绵长的呼吸。   和时下流行的日韩美男不同,苏三的五官都长得极正,不笑的时候,眉眼之间显出一股清凛之气。她总忍不住去抚他在晨光下的眉眼。他睁开眼来便是笑容:“不要偷摸。”   “你装睡!”   “我没装,我是被你摸醒的。”苏三义正词严。   短短数月,苏三已让她习惯从他怀里醒来。   每天早上她化妆的时候,苏三也要伸出脑袋搁在桌上,看她涂什么都要说:“给我也来点。”她白他一眼:“抗皱霜,你也要?”他笑嘻嘻地凑过脸来:“预防胜于抢险。”她听了眉毛一竖:“我看你应该涂点抗揍霜才对!”   苏三仍笑嘻嘻的,偏头望着她说:“蒙细月,原来你也有幽默感的呀!”   她又回敬给他一个白眼。   苏三便伸手揪她面颊:“来,笑一个。”   “干吗?”   苏三撑着头,老半天才叹道:“我怎么觉得你笑的时候都像在准备打仗呢。”他突袭式地在她颊上偷吻,“笑开心一点嘛。”   进书房整理文件,书架旁挂着一柄伊斯兰长剑,一把阿拉伯弯刀,都是苏三的珍藏。新月形的阿拉伯弯刀,质地坚硬,隐隐有清凛之光,刀身上刻着一行小字:小楼一夜听春雨。据说是朋友送的,知道苏三喜欢古龙的小说,特意刻了这么一句上去。   书架上触手最近的是苏三给童童买的童话书,满满一排过去,《快乐王子》《夜莺与玫瑰》……怕她忙每天给童童读童话的任务早被他揽过去。书桌上摆着一本《自深深处》那是苏三给童童买王尔德的童话时顺便捎给自己的,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精致的印花书签上的字便映入眼帘:   遇见你,对我是危脸的,而在那个特定时候遇见你,对我则成了致命。   她是什么时候遇见苏三的?好多年了吧,致命吗?她倒未曾想过,她只觉得书房里四处都萦绕着他的气息、他的声音。她记得他的眼神,在公司的阳台上,隔得那么远,当初未曾意会,如今回想起来,却一丝一毫地,都深刻起来。   苏三说,我恨不得一口气为你做完世界上所有最疯狂最愚蠢的事情,这样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后悔了,离开我,走掉了,你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像我这样爱你,你就永远都不会忘记我。   蒙细月想,现在轮到她品尝苦果了,是的,他一口气为她做完世界上所有最疯狂最愚蠢的事情,现在她都记得,每一分每一秒,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如此清楚,不是因为她再找不到人如此爱她,而是……   而是她早已知道,是他教会她,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爱一个人,是说不出什么道理的,即便她早在这万丈红尘里磨砺得如此理性,如此冷酷,即便她可以不理会流言蜚语,不理会抹黑误解,甚至不理会他捧到她面前赤裸裸的一颗心,她唯一无法否认的,是她已爱上他。   也许爱情是无用的。   也许,时光倒流,她依然会如此选择。   蒙细月只是无法否认,她为他心悸过,为他心动过,为他动摇过,为他犹豫过。她无法否认,那是她一生一世、一朝一会的人。   Onlyonce。   手机咚咚咚地响起来,那是苏三替她换的铃声,他自己录的一段《小狗圆舞曲》。他走之后她很多次都觉得应该换掉,却忍不住劝自己,若真能放下又何惧这一段铃声?   现在她知道,她其实不是想证明自己特别坚强,而是她无法切断这最后的一丝软弱,她想为自己保留些许记忆,证明她曾拥有过一段如极光般璀璨的爱情。   电话是周粤年打来的,他把蒙细月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求她一定要找回苏三。他不知道他这个电话对蒙细月而言,也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六月可算得上北极圈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   部分地区有冰雪融化,各种鲨鱼鲸类都活动频繁,冰原上一派欣欣向荣。   蒙细月素来做事周到,即便是到这人迹罕至的冰原来寻苏三,功课亦做得足。苏三原来购置飞机、上保险、考通行证,一应事务都要过她的手,所以她很快就查到苏三最后留下的那架飞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向空管局申报行程。再找考察队带她入哈德逊湾,已是欣欣向荣的六月。   直升机轰隆隆的声音在头项盘旋,在宁静冰原上显得格外震耳,那直开机下带着雪橇,是专门用来在冰面上滑行降落的。直升机降落后下来两个人,穿着厚实的大衣,一步步向Zack的住处走来。   蒙细月决定走哀兵路线。她搓着手,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苏三一步步走近,又见鬼一般瞪着她。好久后他才冷起脸问:“你来做什么?”   “找你回去。”   苏三冷冷地盯住她,老半天后冒出一句:“怎么,我这只股票现在又升起来了?”   蒙细月笑笑,任他冷嘲热讽。他叽咕了两句,意识到她这个策略,便不再理她,转过头去跟Zack说话。他说话又快又急,蒙细月听不分明,老半天才明白大概,原来苏三在这边专门负责帮居民欺察地形和各处冰原融化情况,便于大家趁着夏季储备食物。   很识相地帮蒙细月安排住宿,然后带考察队的队员去镇上聚餐,独留苏三和蒙细月在家里。苏三也不搭理她,自顾自地从房里取出渔网一样的东西,四处摸索着也不知在做什么。蒙细月只好搭话问:“你要打鱼吗?”   苏三抬首瞥她一眼,又低下头整理“渔网”。蒙细月厚着脸皮又凑过来:“这边好像没有小鱼啊。”   她如此再三地搭话,问他这季节冰原上有什么活动,又问他今天出去勘察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絮叨半天都似在唱独角戏。许久后苏三忽地抬起头来“打鸟。”   “啊?”   苏三仍面无表情:“我说,这不是用来打鱼的,是用来装鸟的。”   她站了半天,腿脚酸疼.便找地方坐下来,又凑过来一张笑脸:“我饿了。”   苏三起身,找出一块干面包扔给她。   蒙细月接过来,才啃下去一口,胃里便翻江倒海地涌上来,她干呕半天也不见好。苏三只冷眼旁观:“最近你很闲吗,跑到这里来找乐子?”   “我不是来找乐子。”   “那你来干吗?”   “我……”蒙细月一咬牙,狠下心把脸一遮,“我来跟你认错。”   “哦?”   “你爸爸病得很厉害,想你回去看看他。”   “嗯。”   “周粤年的手机卖得很不错,可是你不回去他没法申请上市。”   “嗯。”   “我和童童都很想你。”   苏三点点头:“多谢挂怀。”   “然后呢?”蒙细月知道苏三没那么容易原谅她,便紧张兮兮地跟在他身后。他出门,她也收收领口跟着出来,“我知道我之前做的都不是人事,要打要骂都随你便,反正我既然来了,就作好准备不要面子也不要里子了,哪怕死缠烂打我也要跟着你。”   “跟我一起在这里住下去?”   蒙细月坚定地点点头。   “等我松口了,然后你再软磨硬泡让我跟你回去,对吧?”   蒙细月被他说穿心思,仍毫不脸红地笑:“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蒙细月当然不敢说是根据他在空管局登记的行程表推测出来的,忍着肉麻笑着道:“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想念这个地方,希望你无聊的时候会回来看看,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原来你一直都在这里。”   “我爸妈找你,要你劝我回去?”   “不是,不过你二哥有找我,跟我说……你过年在家里说的那些话。”   苏三脸色仍淡淡的:“阿粤也找过你?”   “嗯。”   “那你呢?”   蒙细月想着原来她给过苏三那么多脸色,如今他是无论如何也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了,只好依着他的脾气道:“前面那些都是幌子,其实是我想来找你。”   苏三沉默不言。蒙细月忙又补充道:“我知道我做得很过分,我都不好意思开口请你原谅我……”   “我原惊你。”苏三极迅速地截断她的话。   蒙细月一时不敢相信这话,心里无端生出一丝恐惧。果然,苏三脸色淡淡的:“我原谅你,你可以回去了。我爸的身体……如果真的不行了,二哥会直接来绑我回去;承粤那边,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写一份授权书给你。”   “那,我呢?”   苏三转过脸来,极平静地道:“我们分手了,不是吗?” |手打by迷失@哀殇,图片by顾小欧°,转载请注明派派后花园|www.paipai.fm|   苏三很干脆地把她晾在冰原上。将近半个月,他每天很规律地出门勘察各处地形,每周一次回城市采购物资回来,运给镇上的商店,有时跟Zack坐雪橇出门,找鸟类出没的地方打鸟,囤积冬天的食物。   蒙细月留在Zack的住处,只要苏三在家,她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然而苏三的态度并末有分毫改变。他冷冷地看她食不下咽,冷冷地看她跟Zack拉家常,冷冷地看她帮忙做稀奇古怪的食物,冷冷地看她做各种心理建设来找他说话……总之,他彻彻底底地当她是路人。   原本她也没以为能轻轻松松求得苏三回头,预料着他要百般刁难万般讽刺,然而这些都没有,除了第一天他那几句讽刺,他再没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她问什么,他答什么,彻彻底底的无视。   甚至故意把苏三的床用雪水弄湿,逼他和蒙细月同住一屋,他仍能一进屋就和衣倒下,侧过身去,彻底断绝蒙细月刚生出来的一丝诱惑他的念头。   坦白说,蒙细月在这方面也实在没有太多经验一一一勾引是个技术活。   最难缠的客户也末曾让蒙细月这样无计可施过。   你若无心我便休。   蒙细月不知怎么想起这句话,现在苏三是彻彻底底地对她无心。原来她哪怕是喝口水嫌烫,只要皱个眉苏三就能扑过来帮她兑凉水,现在哪怕她干呕到酸水直冒,苏三也能无动于衷。   来的时候她其实是有点信心的,无论如何,苏三为她设想得如此周全,那样的心意,那样的体贴,怎可能一朝一夕之间忘却?现在她却不敢那么肯定,她想,苏三大约是真的对她绝望了。   有时会和她聊天,聊以前在飞行学校时的趣事,说苏三很是肯下功夫,从滑翔机学起,每一关基础都打得札实,甚至还到空军训练基地受过训……Zack还说苏三在美国时也颇受女孩子欢迎。有时他们去酒吧喝酒,什么样的人他都能谈得来,为人开朗又阳光,引得许多女孩心动。Zack说到此处略顿一顿,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苏三那时的表现,老半天后他终于想到一个词:BLUEBLOOD。   怕解释得不够清楚,又加上许多其他形容词,其实蒙细月是知道的,BLUEBLOOD,蓝血贵州。她忽然觉得Zack形容得很是精准一一一一一一一一苏三为人谦和,对寻常朋友总是礼貌热情而不失疏离,只不过对她不同,原来他对她是热情,现在只剩下疏离。   蒙细月并未向Zack解释她和苏三之间发生过什么,Zack亦从未打探,他只是在一次聊天里有意无意地向蒙细月透露,苏三已卖掉他所有的飞机,只留一架干线飞机和一架直升机,而苏三在二直升机的机身上刷下的名字是:Susan&Moon。   。   蒙细月心里有按捺不住的雀跃,旋又不敢相信一一一也许那是苏三以前刷上去的,现在只是懒得改呢?   她在苏三傍晚回来时早早地等在停降坪,苏三刚从直什机上下来,她便赶过去想要验证Zack的话。   苏三看见她便皱起眉:“你出来干吗?”   “我……”蒙细月笑笑,“我想看看你这架飞机叫什么名字。”   苏三一愣,看穿她想什么似的,冷冷笑道:“Susan&Moon,你没什么好得意的,以前刷上去的,我懒得改而已。”   “你记得以前你给我录的手机铃声吗?”   苏三挑挑眉不说话。   “我也还是用那个铃声,我也一直跟自己说,反正都分手了,何必一定要改过来证明什么。”   苏三目光森然,似乎料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蒙细月笑道,“我心里就是想保留这段铃声,想多留住一点能记住你的东西。”   苏三一瞬不移地盯住她,良久后忽地笑道:“你这次过来,有没有发现这里的夏天已经快没有整块整块的冰原了?”   “啊?”   “温室效应,全球变暖,北极圈里的无冰期一年一年延长,冬季冰封期一年一年缩短。也许很多年后,这里不再适合海豹生存,也没有北极熊出没,这里会变得和我们生活的每一座城市一样,更加适合人类居住。”   蒙细月一时怔愣,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   “科学技术会发展到每一个地方,这里会变成城市,有川流不息的马路,彻夜通明的霓虹灯,然后一一在光源污染下,我们就再看不到极光。”苏三平淡的声音里,透出一种不可捉摸的残忍,“许多改变都是不可逆的,不是昨天破坏了环境,今天再开始保护就可以原封不动地复原。像地球上已经消失的许多物种一样,很多东西一旦消失,就永远也不可能弥补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击溃蒙细月之前和现在所有的心理建设。   他看着蒙细月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神色平静:“我曾经想在这短暂的人生里,和你一起寻找所有的美景。”   只可惜,是她率先放弃。   回到Zack的住所,蒙细月愣愣地看苏三动手收拾她的行李,毫无反抗,也无力反抗。苏三用直升机送她到最近的民用机场,买好到温哥华的机票:“往后的手续,你自己应该都会办吧。”   这一回他又发挥风度帮蒙细月提行李,一路手续都办得妥妥帖帖,甚至一一看她气色不好,他还拉着她的手一路送进来。蒙细月跟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挪,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苏三松开她的手,准备把行李递给她时,她忽然用力攥住他,问:“我听你二哥说,过年的时候,你说服过你爸妈?”   “是。”   “你怎么做到的?”蒙细月想,也许他父母在那时也不过是骗他,反正他们早和她立约在先。   “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我想知道。”   她只是想弄个明明白白,死得清清楚楚,到底是他父母棋高一招,还是她自己放弃了那一生中最后一次绽放。   苏三对父母的摊牌很简单。   郗家二老都被他打了个猝不及防。他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覆地翻天,他很平静地跟父母说:“我要结婚,和蒙细月。”   二老对他这样的表现倒也不意外,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父亲轻轻咳嗽一声,无声地看向苏婉容。   苏婉容微微一笑,还未开口已被苏三截住:“你不用开口,我来说。”   “我知道你们要劝我什么,无非是要门当户对,要身家清白,要体面……那是你们的事,不是我要过的日子。”   “然后你们可以把用在大哥和二哥身上的那些手段一一试一遍。如果蒙细月要房子你们就给房子,要车子你们就给车子;花钱不行,那就从她父母身上下手,父母不行还有女儿,总之她要敢和你们对抗,就毁掉这些人的前途。哦,我还忘了,她有三亲戚五同乡在北京,一个远方姑侄大学快毕业,一个表姨甥准备出国,学校专业我这里都有,你们一个电话,他们马上玩儿完;如果最不幸她真的爱我,那就更容易,你们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她为我的将来考虑自己退出。”   苏婉容脸色骤变:“她这么跟你说的?”   “需要她跟我告状吗?”苏三淡淡道,“我傻,可我长着眼睛,我会看。如果这些手段都失败了,你们还能拿自己来要换我,生个病住个院,心脏搭个桥……我总不能看你们死在我眼前吧?”   “你们何曾考虑到我?你们一味要我考虑你们的苦心,你们事事爱我,一切事情都以你们的标准来要求我,这何尝不是用变相的手段实行占有的真谛?你们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以为我付出一切,那你们为什么不看看你们爱的结果?大哥为什么会离婚?为什么宁可守在贫困山区研究濒危萤火虫,也不要出来做郗家的长子嫡孙?你们再看看二哥,这七八年来,他有没有过过一天真正顺心遂意的日子?”   “咳咳,”郗至诚善意提醒道,“有事说事,不要牵连无辜。”   苏三冷冷一嗤:“如今城门失火,你休想池鱼无恙!”   “除了我自己,谁也没办法替我感受,我到底过得开不开心。”   苏三过日子的法则很简单,就跟香港TVB剧里最常见的那句话一样,“做人最紧要是开心”。   郗家二老在一瞬间发觉,他们从未了解这个从小到大只会烧钱傻乐的么子。   苏婉容在丈夫的肩头嚎啕大哭,不明白为什么最疼爱的儿子会这样指责自己,指责她毁掉了儿子们的幸福一一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怀胎十月养大他,二十多年来,他但有所求,无不满足,到头来别的女人勾勾手指头,他就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认了。   更令人惊恐的是,她心中生出一种随时可能失去苏三的恐惧,最后只得在愤怒与惊恐交织的情绪里默认苏三的选择。   “我没有想到,最后让我失望的人是你。”苏三微微抬首,盯着安检口的穿梭人流,“其实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作一个男人来爱过。”   “在你的心里,我就跟童童一样,都是你的孩子,需要你的照顾、管束。”   “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是一个可以让你依靠和依赖的男人、爱人。”   “你永远只相信你自己的能力,就像在公司一样,事无巨细,每必躬亲。”   “你从来没有想过,有时候你也可以歇一歇,让我来帮你扛。”   蒙细月忽然觉得苏三的神情很熟悉。   那是她多年前在他脸上见过的决绝。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遭初恋女友背叛后的伤心、失望、直至决绝。   “你走,我送你走。”   “苏三,不是这样的,我可以解释一一”   “你费尽心机不就是要这样一个结果吗?”苏三神色决然,“哪有那么多理由和借口呢?其实根本是你胆小、你受过伤害,所以千方百计要证明我和别的男人都是一路货色,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永远没有错,对不对?别的事你很敢闯,可在感情上你就是个胆小鬼。你不敢,你没有办法证明我和冯昙一样,就干脆推开我,这样你就永远不会被抛弃。反正你也没爱过我,你只是被我感动,现在我幡然悔悟,我悬崖勒马,你达到目的,何必再来纠缠我?”   “不是,那时候我骗你一一”   “我早说过,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告诉我,我不会再来纠缠你。你不断地骗我,骗我你喜欢二哥,骗我你可能重病缠身,最后说你不爱我只是感动。我怎么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一天,你今天说的这些话也是骗我?”   蒙细月哑口无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不是,苏三,最后一次,我只要这一次机会。”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明白。”苏三淡淡一笑,“有很多年,我把你当作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因为我知道那也许会给你带来灾难。”   “我甚至不敢向自己承认我喜欢你一一因为很多原因,你比我大,还有我家里,甚至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会喜欢你。等我发现的时候,也早就没什么盼头了,你结了婚,生了孩子,我知道女人经不起流言。”   “如果爱你对你来说是一种灾难,我会把它永藏心底。”   “如果没有权衡清楚,我不会向你走出那一步。”   “现在,没有机会了,你走,我送你走。”   蒙细月死死攥住他,像挣扎于茫茫大海上的溺水者,拼命抓住每一块可能的浮木:“你一一我怀孕了。”   苏三收住前推的力道。蒙细月趁机攥紧他:“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苏三瞥向蒙细月的小腹,哂笑道:“准备工作不充分,你怎么不提前给自己绑个枕头?你对我那么不放心,连保险套都要自己准备,生怕我趁你不注意在上面戳针孔礼!保护措施这么周密,现在你跑来跟我说你怀孕了?”   蒙细月被他说穿往日用心,有段时间她确实很怕苏三这么干一一他今天敢带她去看极光,明天就敢在保险套上戳洞:“那也不是百分百保险。”   “那又如何?”   “我,”蒙细月紧张地问,“我是想问,你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前几天我没敢说,因为我不想你以为我是因为怀孕了所以才来找你……”   “难道不是吗?”   “苏三,我一一”   “你用不着解释,在我这里,你早就信用破产了。再说了,你从来就不需要我,我不觉得……”苏三耸耸肩,哂笑道,“我不觉得你因为这次怀孕就突然需要我了。既然你可以自己搞定,我要他干吗?”   蒙细月失神地凝视着他,始终不能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喜气,到最后她终于绝望:“哦,好,我知道了。”   她缓缓转身,一步一步往前挪。   原来他决绝到这地步,连孩子都不要。   她原该知道苏三是这样的人,他默默忍受一切伤痛,直至无法负荷,选择刮骨疗伤。   然后,终身不再碰触。   疼痛的感觉一点点复苏,这种蒙细月以为早已免疫的感觉。   她想,我不能伤心,伤心对胎儿不好。   我要调整心情,孕妇要保持良好心态,生下来的宝宝才能聪明健康。   “站住!”   蒙细月又站住。   “你准备怎么办,把孩子打掉?”   蒙细月慢慢转过身来:“你不要我也会生下来,这也是我的孩子。”   “十八年后再找我分家产是吧?”   “我没这么想。”   “你这个女人不这么想才怪!你连我都能卖,还有什么不能卖?”   “那怎么一样?”蒙细月脑子里一园混乱,胡乱地自说自话想理顺思路,“反正童童一个我也养了,多一个孩子也没关系。国内对单亲儿童歧视太厉害,我看……是不是考虑移民,反正公司也快上轨道了,以后不用我事事亲力亲为。过几天我找移民机构咨询一下,可能卖两套房子差不多也够了……”   “是够了!”苏三怒喝道,“你这个女人简直让人忍无可忍,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谈你的移民大计,你来之前是不是就已做好了几套方案?我要孩子你就给我探视权,我不要孩子你就移民,然后养大他,再培养他读名校,将来成为社会精英啊?”   蒙细月狐疑地瞪住苏三,眉毛微微上挑:“有什么不对吗?还是……你好像比较喜欢艺术类,不过艺术类太费钱又不容易出头,还是医生律师比较稳妥……”   “我有个更好的建议。”   “嗯?”   “你现在就去美国,把孩子生在那里,然后他就会成为有竞选总统资格的自然出生美国公民,有你这样的精英母亲,他将来的成就一定超越奥巴马!”   蒙细月皱皱眉:“我要求没这么高,他身体健康,过得开心就好。”   苏三忍无可忍,完全无力地挥挥手:“你走吧,你走,永远别再让我见到你。”   蒙细月愣了愣,紧抿起嘴,艰难地转身一一转过身,以后的路,就都该她一个人面对了   她垂头丧气,低垂着脑袋一一有生以来从未如此颓丧过,连和冯昙离婚时都没有。   原来苏三也可以抛下她,真的会有这样一天,哪怕她回头来求他,他也不为所动。   活该你没有人爱。   你这种冷血的女人,永远没有人会再爱你,你不值得。   那么多他曾施在她身上的咒语,如今一一应验。   “蒙细月,你他妈给我站住!你这个女人,撒两声娇会死啊,多哄我两分钟会掉块肉啊?”   蒙细月僵在原地,这回她用了更久的时间才转过身来。在那漫长的过程里,她一直怀疑自己幻听,直到回过头,看到苏三气得额头青筋直跳,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才有些将信将疑。她张张口,欲言又止。苏三忍不住又怒骂道:“还不给我出来!”   “是你推我进来的。”蒙细月慢吞吞道。   “我推你进来,”苏三气得跳脚,“你不会耍赖吗?你不会撒娇吗?你在我面前不一直挺横的吗?上帝把你生成女人到底为了干什么,玩我吗?”   蒙细月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确信苏三这回是一一这回是她想走他也会撒颇耍横把她留下来,心里忍不住偷笑,嘴上却冒出一句:   “你不介意的话,我勉强也可以玩一下。”   “是啊,你能耐,之前一副小媳妇样,装不到三分钟就翻脸,你这也好意思叫求我回头?”没过三分钟他又想起另一件事,“你怀孕了还往这儿跑!你就这样虐待我儿子?”   蒙细月心中刚刚经历由人生的大悲到大喜的过渡,忍不住想笑,一面又想,让他发泄几分钟吧,就几分钟,看以后不治死他!   苏三很花了几天工夫才接受自己即将做爸爸的事实一一他原本没想过这么早要孩子,以前是起过给保险套戳洞的心思,但知道那样蒙细月会生气,会打乱她的职业规划。这回真是意外,短时间内不能享受二人世界了,童童已经够他头大了,以后再来一尊菩萨,怎么吃得消?但他突然又意识到,有这个孩子,以后蒙细月就不会一声不吭二话不说就把他给端了。   利大于弊呀!   他撑着下巴看着蒙细月的肚子,极自恋地感叹:“这一定是美貌与智慧的结晶。”   蒙细月瞥他一眼:“谁美貌?谁智慧。”   苏三愣愣,颇不情愿地道:“你美貌,你智慧。”   “那还要你干吗?”   苏三咬咬牙道:“我奉献了一点染色体。”   苏三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打包离开哈德逊湾,不敢坐公共交通,怕遇到意外影响蒙细月,更不敢坐飞机,只敢缓缓开车纵穿加拿大,蒙细月憋在车里不耐烦,一定要下来走两步,她也不是没经验,知道孕妇也要适量运动。苏三却吓得跟什么似的,常常蒙细月在面前甩开大步走,她在后面颠颠叫:“小心,小心,小心”   “你以为我没怀过孩子啊?”   “可这是我儿子,他不是一块猪肉。”   往后几个月苏三每天都这么跟着她,开口闭口就是“这是我儿子,他不是三斤猪肉!”五个月时变成四斤猪肉,七个月时变成六斤猪肉……他们住在密西西比州,苏三原来在这里接受飞行训练,郗至诚给他们买过一块地。   日光下的麦田金色连绵,浅浅的溪流,欺负的三峦,大片大片一望无际的森林,极目所见,尽是绿油油金灿灿无边无际的庄稼。猪牛羊鸡也是工人们自己养。有一回屠宰工人送来新鲜的肉过来,蒙细月拣出好大一块堆上秤上,有拿刀割下一小条,指着刻度给苏三看:“诺,八斤,你儿子就这么大”   苏三从此闭口不在提这话,生怕孩子生下来后蒙细月偷偷告黑状,说他小时候他爹拿他当猪肉。   偶尔他也发发少爷脾气,翻陈年旧账,想起蒙细月来“求”他回去的态度,总是不够诚恳:“你那是要是没怀孕,是不是就不来找我了”   蒙细月心知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将来恐怕要让他和孩子反目成仇,却也不肯依着他的性子让他得意忘形,反将他一军:“你也好意思说,我冰天雪地里跟着你跑了十几天,你理也不理,要是我没怀孕,你是不是也不肯回来?”   “我就是想让你好好反省反省。”   “原来天天口里说的好听哦,什么苦也不让我吃,结果呢?我哪有你这么皮糙肉厚?最后一听说我怀孕,马上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苏三面瘫地哼哼:“你翻来覆去把我玩得死去活来,还不许我生气?”   “那现在呢?”蒙细月恃孕而娇:“还是这块肉比我有面子,对吧?”   “没没没。”苏三只觉得这么说是错,那样说也是错,反正他碰到,蒙细月,就注定在这种既沉醉又敬畏的情绪里左右煎熬,最后躲不过,只好坦白:“其实就是想看看你还能忍到什么程度,想多听你两句……”他干咳两声,怎么也不好意思把后边的话说出来。   他当然知道蒙细月不是那种会养大孩子再回来分家产的女人,那些话不过是气话,依蒙细月的性格,若真不想和他再有半分瓜葛,必然也不会把孩子生下来。   周粤年说的没错,他见到蒙细月,就跟狗儿见到骨头,怎么也忍不住摇头摆尾。   即便曾经绝望,只要一见到她,又忍不住燃起希望。   他只是,需要她再多给他一点信心。   有一回他也问蒙细月:“我妈来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一你怕我不相信你??”   蒙细月反问:“你后来怎么知道的?”   苏三耸耸肩,大约是太过熟悉,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父母会平白无故的妥协。   他只是一时没想到,父母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方法让蒙细月率先放弃。   蒙细月也笑笑:“你既然跟我回来,以后就得服我的管,乖乖听我的话,在你爸妈面前我可以让着你,回到我这里,我就是一家之主!”   苏三难以置信的瞪着她:“你元气恢复得也太快了!”   她现在一点也不惮于再他面前耀武扬威,杂合女人简直文可治国武可安邦一一周粤年找他签完各种文件就把他提到一边,毫不客气地说:“你女人什么时候生?我这里马上要重组董事会,你就算了,让你女人生完赶紧过来吧!”   公司里上上下下的人也常发邮件或打电话问候她,记性好的最后会补充一句:“问三少好!”   连她那种小鬼大的女儿童童。人前一口一个“Uncle Susan”,叫的甜蜜蜜腻死人,一转头就拎着鸡毛掸子朝他吃喝:“不管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我都是NUMBER ONE!”   偏偏他就被管束得浑身舒爽。   蒙细月记得十八岁时的愿望,要考一所好的大学,找一份好的工作,幸运的话,还要有一个相爱的人。得悉冯昙出轨时,她以为这份愿望终将残缺,未曾想,命运中另有一番机缘。   她是很贪心的人,事业也好,爱情也罢,但凡能抓在手里的,一样也不肯罢休。   到临生产的日子,郗家忙作一锅粥,为顺产还是剖腹的事,就开了无数次家庭会议。蒙细月的意思是要顺产的,她觉得自己没有八小时坐办公室惹出的什么职业病,身子还算结实。当年童童就是自己生的,母乳虽只喂过三个月,平时却少有什么病,蒙细月一直把这归功于她顺产的结果。苏三也说顺产好,对孩子和孕妇的抵抗力都有好处,但是郗家亲戚朋友多,尤其他母亲的那些密友,连同七大姑八大姨的,一边说着顺产好,一边提及某某家的儿子生了三十个小时,某某的女儿头太大出不来,憋了二十多个小时最后也不免挨一刀……这么说下来,那些亲戚明明都支持顺产的,结果却让苏三动摇了让蒙细月自己生的决心。   家里的亲戚一色要蒙细月顺产,苏三心里越发犹豫,疑心这些人只在乎孩子,反正不是他们生,自然痛不到他们身上。再问那些有家有口的狐朋狗友们,则阴阳怪气的支持剖腹。苏三一贯被他们调笑说纯情,却也不是吃素的,明白他们的意思,好气又好笑,骂他们脑子里只装这些乌七八糟的,朋友们不服,反过来训他:“感情孩子不是你生,痛不在你身上!”   同样的目的,换个说法,效果顿时不同,回到家里他又神神叨叨的。到最后苏婉容也看不过去,心想这也是小事,何必在这事上惹儿子不痛快,变安慰说:“咱们还是剖吧,也就一刀,又快又省事,也省得你担心!”   一家人都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无谓生那么多分歧,只有苏三心里跟乱麻一样,连带这觉得身边的人都很不淡定,他每天早起后照例求神问卜一番,然后很从容的劝慰母亲:“放轻松,放轻松,不就是生个孩子嘛,有什么必要慌成这样?又不是没生过……”   郗志诚来看望过蒙细月一次,听说苏三每天这么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最后实在忍不住,摸着下吧问母亲:“你说等他媳妇生的那天,是不是得先给他打针镇定剂?”   苏婉容便看蒙细月千般不入眼,到底心疼儿子,心里急得跟有蚂蚁在挠一样,可别这孩子没生下来,儿子先魔症了!   蒙细月眼见苏三在卧房里来来回回地转,转的眼花缭乱,忍不住喝他:“没事转悠什么呢?转得人头晕!”苏三听到个晕字,立刻束手坐到床边,很紧张的模样。蒙细月又白他一眼,“我自己生,又不是没生过!”   最终还是蒙细月这一锤子江山落定。   产房外里三圈外三圈,护士小姐刚一出房便被团团围住,苏三也冲上去,很紧张地问:“儿子还是女儿?”   答说是儿子,郗父激动过度,站起身时脸些又把高血压给引出来。苏婉容按住他:“乱激动什么呢?也不想想你那高血压,不就是个孙子嘛!”他这么说着,脸上却早笑开花。一家老小都围到刚出生的婴儿身边,吵吵闹闹的,苏三被她们挤到后边,笑笑,转身钻进产房。   婴儿房里孩子在哭,两老在笑,门里的夫妻要调情。   郗志诚在走廓拐角看着忙乱的家人,他们似乎都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和他不同的世界。他远远的看着他们,肩头开始剧烈耸动,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挤不出一丝笑容。   父母要抱孙子,苏三要蒙细月,蒙细月最贪心,什么都要。   他们都求仁得仁。   只有他,永远和幸福无关。   蒙细月满脸湿淋淋的,像从水里出来似的,苏三掩上房门,跑过来,双手却不住地搓来搓去:“爸妈都去看孩子了。”   他又补充一句:“是儿子,妈挺高兴的。”   蒙细月虚弱地笑笑:“难怪别人说,孕妇生产后,先问孕妇的都是娘家人,先问孩子的都是婆家人。”   她没有娘家人在这里,冯昙听说她生产,特意打来电话问候。他本想过来看她的,又怕郗家人心里不痛快,让蒙细月以后难做人,所以没有过来。   苏三愣愣,坐到她身旁来,搂着她,抵着她额头,吻她额前淋漓的汗水。   “笨。”苏三好笑到:“是儿子的话,妈妈心里会高兴一点。”   郗家父母心中不是没有芥蒂的。无论苏三怎样解释,苏婉容认定蒙细月出尔反尔,借孕逼婚。然而看在头一胎男孙的份上,他们总会对蒙细月多两分青眼。   苏三侧过头来,贴住她的额头,在贴住她的鼻尖、苍白的唇瓣。   深吻到喘息不匀,苏三才稍稍松开她。护士小姐进来,笑语盈盈地站在一旁。苏三稍稍让开一点,让护士小姐开始做清理工作。等她清理完再出门,苏三望着蒙细月,又傻傻地笑起来。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苦尽甘来的笑容。   蒙细月也凝视着他,认识他的时候,他不过十七八的青涩少年。   现如今,却是她孩子的父亲。   花火花开,缘灭缘起,未想过这般结果。   蒙细月忽而忍不住眼泪,抱着苏三一个劲地哭起来。  ——出书版完结——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www.zaxsw.org】 .org】